温府。
温父见温浓吃饭的时候眼神发直,唤她一声,问,“在想什么?”
温浓犹豫了会儿,将方氏给她安排相看的事说了,“爹爹,我在想要不要去。”
温父将汤匙一搁,“叮”的一声响,“去什么去!不去。”
显然是有些动怒了。
温浓抬眼看他,“爹爹……”
“打我女儿婚事的主意,都不曾与我说过哪怕一句!没有她这样做人的道理?。”温父吸了一口气,说,“我要是不问,你还?当真去了?”
温浓摇头,“也不是,只是不想与舅母有争执,在想怎么应对她。”
“那好,明日爹爹亲自上门去问问你舅舅舅母什么意思。若是要商量你的婚事,也得先过我这一关才是,不管是哪家的男孩子?,都得我先看了才成。”温父一气说下来,神情稍稍缓和一些,看着温浓,冷不丁问,“你舅母是不是又疑心你喜欢雪和?”
温浓一个激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眼见瞒不过去,只好点点头。
“你当真喜欢雪和?”
温父又问。
温浓怎么好跟温父说她的计划,只好点头认下。
温父摇头,“可你极少与爹爹说起他。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过隔壁那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吗,你那段时间一天能跟我说起七八次来。浓浓你确定自己喜欢雪和?”
一股热气从温浓的体内往上蒸腾,直烧得她耳朵都热起来,“爹爹!我小时候哪有喜欢别人,还?那么小!”
温父见她害羞,笑起来,“浓浓若是不记得了,爹爹帮你回?忆回?忆。你那时候还?说,‘隔壁那个哥哥眉毛这——么直,睫毛那——么长,眼睛里面还有小星星……’”
简直是处刑现场。
不忍卒听。
温浓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恼羞成怒,“爹爹!再说,我就生气了。”
温父哈哈大笑几声,揉了揉温浓的脑袋,“羞什么,小时候谁没说过傻话。而且那个隔壁的小哥哥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
她昨天才收到了隔壁小哥哥的信!
所以温父模仿的这些童言童语简直能将温浓羞煞。
翌日,温父果真去了趟苏府,回?来后告诉温浓,“你舅母介绍的那户人家姓杨,祖上三代都是秀才,到杨小公子这代出了个举人,还?是头名解元,等下次春闱说不定能挣个好名次回来。本事是有的,只不过杨家的本意是想要搭上舅兄,自觉配不上雪榕,不想自讨没趣,便起了这么个念头。”
温浓听在耳里,兴趣缺缺。
温父说,“爹爹的意思是推掉。虽然杨小公子的条件听上去并不差,听闻长相也有几分俊俏。但他们的用意令我不喜。日后爹爹帮你留意,会有更好的。”
见?温浓轻轻点头,洗过的长发乖巧披散在背后,温父笑着揉了揉温浓柔软的发顶,“我们浓浓也还?小,不着急。”
过了几天,温浓收到允之的回?信,里头简单地说了那边的天气风景,还?说他差事快要办完了。随信附上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已经风干了,平平整整的,上面的细褶纹路清晰可见。
梨汤在一边给温浓收拾书桌,见?了这片银杏叶,便笑道,“奴婢好似听过银杏叶有其特殊的含义,是真诚的爱意还是什么,他莫不是在向姑娘表明心意?”
温浓轻笑出声,仿佛随着呼吸带出来那般随意,“若是别的公子送我银杏叶,我或许会多想一些,或者去书里翻翻赠送银杏叶的意思。但是允之哥哥送我银杏叶,意思大概是他屋前有棵银杏树,秋天到了树上有片叶子落下来恰好被他接到,觉得有点意思就寄给我了。”
梨汤:“……”
温浓又说,“他要是对我有意思,就不会在信里编个什么看到仙女的故事了。”
这会儿温浓忽然想起温父调侃她的话,她儿时应当很为允之哥哥的相貌惊艳过。
那他现在长什么模样?
他小时候生?得那样漂亮,浑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长大了怎么着也有表哥那样好看吧?
温浓忽然有些想见他。
她在信上回?道:“允之哥哥回京后可有时间见面叙旧?总不能日后相见不相识。另外,舅母想要为我安排相看,那公子是头名解元前途大好,只是那户人家为的是攀上舅家的关系,而非为我这个人而来,爹爹不喜。若允之哥哥是我,家世不显,根基不深,是否不应挑剔相看人家的用意?”
在温浓看来,温父是有几分傲气的,并且出于对她的爱护,便格外不喜杨家的用意。对苏雪和也不甚满意,因为他有个不好相处的母亲方氏。
她担心温父为了她好,而有些在别人看来并不必要的挑剔。毕竟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在她选择嫁个好人家的时候,就不太奢望话本子里的爱情了。
能让她过上体面的日子就好。
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思驱使着她,温浓将自己的烦恼和困惑写在信纸上,由海东青带去了远方。
这一次温浓等得格外心焦。
明知要等十天,但她早早地就开始不安定起来,并且频频地看向窗外。
若是允之哥哥提前回?京了呢?
她就可以提前收到回信了。
温浓这样想着,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等了十天。
拆信的时候方才有些迟来的忐忑,她将自己的婚事都写进了信里,是不是太不与他见?外了?
罢了,先看信。
第一句便是醒目的“他配不上你。”
温浓的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上翘。
她发现自己就是想听这样的话。
“京城中势利者诚然不少,或出于门当户对的考量,对家世根基百般衡量比对,世家瞧不上勋贵,实权瞧不上虚衔,大官瞧不上小官。婚事不再是两个人的小事,变为两家人是否能升官发财的大事。浓浓才貌俱佳——”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才貌俱佳。
算了,说不定是客套客套。
正是换页的时候,温浓吊着一口气去看下一页信纸,“只囿于家世,无奈被人挑剔,可惜可叹!不如考虑那般完全不在乎浓浓家世的人家。”
说得倒是好,但京城还有这样的人家么?
“譬如皇家。”
什么鬼。
“浓浓先别急着反驳,皇家里头有点说道。浓浓可知元后的出生?元后并非京城人士,被皇上看中之后才由望族公孙家收养,世人只知公孙皇后,却不知公孙皇后并非生?来就是公孙家人。”
……那允之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因此虽说皇族看上去最为高不可攀,实则最不将出身与根基放在眼里。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寒门庶族,明日王侯将相,都不过是一句话。皇家会对他们赏赐下去的爵位官职感兴趣?并不会。他们喜欢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啊。
听上去确实如此。
温浓有些被说服了。
“如今又幸在盛世,皇权鼎盛,皇家也不必用婚事做文章来平衡权势。便如太子殿下,他若择偶,必是他心爱之人,而非他‘不得不娶’之人。浓浓若能得太子青睐,便不必担心家世根基,前途一片坦荡。”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温浓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允之哥哥好像很推崇太子的样子?
“更不提太子文韬武略,六艺精通,若是下场春闱,状元兴许就要换人来当了。”
温浓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表哥看到允之哥哥这么说会怎么想。
“听闻太子?殿下洁身自好,无侍妾无通房,也不爱去烟花柳巷之地,可见其专一纯情。男子向来对第一次喜爱的女子印象颇深,常常铭记一生?。浓浓若想要美满姻缘,我已为你指明前路,切勿错过!谨记谨记!”
“……”看完了。
温浓有些恍惚。
仿佛有个人拿着大喇叭在她耳边吹:去皇家去皇家!找太子?找太子?!
这是正常的允之哥哥写出来的信吗?
他怎么回?事。
而且看得出来他迫切地想要说服温浓,这一次写信足足用了五页纸。
为什么允之哥哥会向她极力地推荐太子?
温浓被这个问题困扰许多天。
直到云荻郡主来找她玩耍,两人合看同一本话本子。
看到最新处,云荻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声。
温浓突然问,“郡主,如果一个男子卯足了劲地夸奖另一个男子,是什么意思?”
郡主点了点下巴,而后弯出一个坏笑来,问,“这两个男子都很好看?”
温浓想了想太子?,又想了想允之哥哥小时候的样子,点头。
“呐,你看个这个就知道。”郡主将另一本深色封皮的话本子递过来,嘿嘿笑了两声。
“这是什么?”
“你翻开嘛。”郡主说着,替温浓随意翻开一页。
只见上头写着,“于公子起的时候淙郎还睡着,他的袖角被淙郎压住了。于公子心觉无奈,眼里却不知不觉露出宠溺来。他小声唤来仆人,取了一把?剑,将被压住的袖角轻轻划开。淙郎昨日累得很了,便让他睡罢。”
温浓眨眨眼,“于公子,男的。”
郡主点头。
“淙郎,也是男的?”
郡主点了又点。
“所以说……”
郡主抚掌笑道,“不必惊讶,爱情来了,哪一对男男能挡得住呢?”
“可是……”允之哥哥和太子应该没什么交集啊?
郡主拉着温浓的手,“没有可是,若一个好看的公子卯足了劲地夸奖另一个好看的公子,不必惊扰他,不要露出异样的眼神。如果可以,务必要多多鼓励他!”
看着郡主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模样,温浓只觉得哪里不对。
不应当吧?
回?信的时候温浓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郡主的话,在信上委婉问,“允之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是美丽的,还?是俊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