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里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

温浓的额头恰好抵在太子的锁骨下方,抬眼便能看见那颗曾经吸引她目光的喉间细痣。

上?次游湖,她因为这颗小痣以及那件披风上?的香气忍不?住脸红了,这才被他说了不?用还披风的话。

现在她脸红了吗?

太子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然后又用故意疏远的语气叫她看清自己的斤两?

短短的一瞬温暖却想了好多,极度的窘迫与一丝丝惧怕叫她脸色发白,她又飞快瞟了苏雪和兄妹一眼,而后急忙从太子怀里出来。

手里的长剑仿佛重愈千斤,她感到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太子回过?神来,见她抱着剑的样子仿佛在抱一截厚重木头似的,没有人是这么拿剑的。

他正觉得好笑,便见温浓慢慢将剑搁在地毯上?,而后伏身行礼,“殿下,臣女失礼,望殿下赎罪。”

太子翘起的嘴角又往下平了平,“无事,是我考虑不?周,剑给我吧。”

他握着剑身,将放回了剑架上。

他的动作很慢,脑海里却飞快地闪过幼时的温浓,她一次次地来找他,哪怕最初的他始终冷淡着一张脸,她发烧的时候甚至拉着他的手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他。

总之,小时候的温浓是一个脸皮挺厚的小女孩。

她能说出请罪的话,行这样郑重的礼节,一定是对他非常、非常见外了。

如果他在她进京伊始便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邻家哥哥,再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会不?会早已对他熟悉起来,就像和苏雪和那样亲近随意地相处?

太子转过身看向崔九溪等人,面上的神情?已经很淡,“你们一齐进来所为何事?”

崔九溪答,“殿下,船快靠岸了。”

待下了船,温浓慢慢地落在后头,苏雪和走到她身边,看了前头的太子和?苏雪榕一眼,温声问,“表妹,可还好?”

温浓笑了笑,“表哥,我没事。幸而殿下为人宽和,不?与我计较。”

苏雪和垂下眼,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其实殿下与其他人相处的时候并没有这般随和。”

闻言温浓看向苏雪和的眼睛,苏雪和却避开了。

“他毕竟是太子,该有的矜傲冷淡都会有。殿下素爱收藏名琴与宝剑,有专门存放的殿宇,平日里宝贝得很,很少让人碰。”

温浓不?语,这时候苏雪和的目光却落到她面上,留意她的神情?。

“表妹觉得,殿下如何?”

他是觉得太子殿下对她不?一般吗?

温浓微愣,很快笑了,“表哥,我哪里有资格去评价殿下呢?”

“那表妹可有考虑过?,嫁入皇家?”

苏雪和换了个问法,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温浓知道,她若是动摇了、犹豫了,他可能就要往后缩了吧?再要亲近他可就难了。

“表哥。”温浓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我从未如此想过。表哥也知道,我家世不?高,哪里来的底气进皇家呢?就算侥幸进了,我也站不?住脚。再则,皇家向来都是最危险最麻烦的地方,我惜命都来不及。”

是不敢、不?能,亦不想。

苏雪和的神情?终于松缓下来,他拿出手帕,轻轻执了温浓的手,将她手心擦干,“我早便发现了,别人觉得热的时候表妹没反应,倒是紧张了害怕了就会出汗。”

他的目光与温浓的接上,温和中又有微不可察的强势。

握着她的手背,肌肤相贴,耳廓红了也没有放手。

“表哥。”温浓唤他一声,将手抽回了,神情?有些赧然,又细声细气补充,“多谢表哥关心。”

气氛开始粘腻、散发甜香。

太子回头,便见两人有些不?对劲,而身边苏雪榕想要摸他怀里的猫儿,靠得越发近了。

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股子的烦躁,太子把?猫儿递给了崔九溪,自己则大步入了凉亭。

亭中酒菜皆已备好。

崔九溪在一旁抱着猫儿,只觉得现在气氛有些诡异。

殿下心情?不?好了,苏姑娘的神情?也有几分尴尬,而苏公子温姑娘两个浑然不受影响似的面上带笑走进来。

不?仅如此,苏雪和偶尔还会给温浓夹菜,这在从前可是不能见到的画面。

太子半开玩笑地说,“雪和怎么没给苏姑娘夹菜?都是妹妹可不能厚此薄彼。”

苏雪和没再退让,偏头问苏雪榕,“雪榕需要我夹菜?”

苏雪榕自然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得到回答的苏雪和对太子笑了笑,意味全在这个笑里。

太子突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不?喜欢苏雪和这个笑,面上的笑容却更为和?煦,目光投向温浓,“温姑娘需要?”

温浓被点到,心里当即突了突,有种火势蔓延过来的感觉。

只好说,“殿下,臣女也自己来。”

崔九溪看着他家太子殿下一通操作将席间气氛搅得七零八落,其势如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简直佩服至极。

这时候苏雪榕出声道?,“殿下,雪榕为殿下准备了一曲《夏日》。”不?仅如此,还备好了琴,话音刚落,仆人便把?琴递上?来了。

不?得不?说,真的好拼。

太子却摇头笑,“苏姑娘大家闺秀,我怎好令苏姑娘当众献艺?”

苏雪榕的后背已经隐隐出汗了,但想着方氏的交代,还是坚持道?,“殿下,无碍的……”

苏雪和温声打断,“殿下,不?如雪和来吧。技艺虽比不?得殿下,但这段时日雪和还算是有进步。”他说着便起身接过?琴,搁在案上?,信手拈来一般弹奏起来。

琴音如泉水般叮叮咚咚流淌在几人之间,方才隐约有些焦躁的氛围顿时松缓清凉起来。

原来看书的苏雪和还没到风雅的极致,弹琴的他风姿更甚。

太子爱琴,也能欣赏苏雪和的琴音,但他此时只看到温浓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苏雪和身上。

不?怕男子欺骗女子感情?,就怕这个男子才貌俱佳,魅力十足。

一个念头倏忽划过?太子的脑海。

如果苏雪和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慎重考虑过?,当真喜欢温浓呢?

他就要祝福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直到回去的路上,太子还在想着,只是思绪很轻易地就逐一溜走,叫他抓也抓不?住。

“殿下。”崔九溪喊了他一声,而后说,“属下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殿下。”

太子还以为是公事上?的,略显疲惫地抱着抱枕,点点头。

“今儿温姑娘不?是靠殿下怀里了吗,属下当时留意了她的眼神,温姑娘往苏公子那里瞟过?之后才急着起身,这其中的含义殿下明白吗?”

话说完,只见他家太子殿下已经把?脸埋在抱枕里了,一副拒绝与他交谈的模样。

没多久,闷闷的声音从抱枕里头穿出来,“我都说多少遍了,我不?是喜欢她。”

“属下也没说殿下喜欢温姑娘,属下只是担心温姑娘一颗芳心陷落在苏公子那里,要是宰相夫妇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温姑娘岂不?难堪?”

“……”

崔九溪用了太子的借口,太子便无话可说。

当晚,温浓躺在床上?,还想着苏雪和与她说的话。

他意在试探她,可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太子待她不寻常。

苏雪和不?会故意说谎骗她,那么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自从来了京城,最叫她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这位太子殿下了。

如果殿下喜欢她,那他送酒就不是取笑的意思,他当真觉得她会喜欢。

温浓弹坐而起。

然而,如果真是喜欢,他怎么会因为谈兴未尽就让她先走,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

温浓又慢慢地躺下来。

小榻上的梨汤:“……”姑娘好吓人。

接下来几日,苏雪和依旧借着温浓等待温渚的那半个时辰与她亲近,多数时候都在藏书阁,充满书卷香气与木头气息的地方仿佛是另一个小小的桃源。

他没有表露心意或者举止亲密,多是陪着她看书,聊那些他看过?的,觉得值得一读的好书,偶尔会发散到其他话题上?,藏书阁里的氛围总是很好。

只是桃源总会被发现的。

“娘说藏书阁以及府上?的厢房都要翻修一遍,所以后面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在厢房午休了。”苏雪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温浓。

温浓问,“哥哥住的地方也要翻修吗?”

“是的,全部厢房都要翻修。我们这处宅子确实年岁不?小,有些地方已经旧得很了。”

温浓见苏雪榕还站在她桌前没走,疑惑道?,“榕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浓浓,娘说让我带你去把厢房里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

“这么急?”

苏雪榕点点头。

温浓垂下眼,“好,我知道了。”

接着便去了厢房,梨汤将放在屋里的备用衣裳装进木箱子里,接着是梳妆台上的面霜、口脂、梳篦,一样一样地放在衣裳上头,温浓将案上?还未开始雕琢的一小块木料也拿起来,“这个也收着。”

她能料到苏雪和态度越发明显之后必然会遭到方氏那边的阻力,只是先前一直是苏雪和扛着,现在突然压到温浓肩头。

方氏对苏雪和可能是劝说施压为主,在温浓在这里却是雷霆手段,不?但给了难堪,还减少了她与苏雪和的接触机会。

不?仅如此,还连坐了温渚。

午间,温浓趴在学堂的桌子上?。

学堂设在背阴之地,哪怕夏日也是凉爽的,尤其等到只有她一人的时候,便更觉得阴凉。

她倒没什么,只是想着哥哥这会儿是不是也这么趴着,便觉得有些不?好受。

她要让苏雪和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既然方氏无法接受她,她便让方氏将苏雪和推向她。

“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外头暖和?。”

“不?想去。”

梨汤叹了声,“可是姑娘体寒,又正在日子里,屋里阴冷,对身体不?好。”

温浓还是摇头,她感觉腹中隐隐有些不?适,越发不?想起身了。

直到下学,温浓都没挪过一下,她就跟长在垫子上?一样。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透着苍白。

学生都走了,梨汤提着书袋走进来,一看她脸色便道?不?好,“姑娘是不是不舒服了?今日别等公子了,我们先回去。”

温浓倔的时候也是真倔,“不?,先等等。”

“姑娘!”梨汤不?赞同地看着她,“姑娘是不是在等苏公子来寻你?我们也不?差这一日,别损了身体!”

温浓没说话。

梨汤见她这模样,眉头都皱一块儿了,“姑娘这是何苦。”

“我定下的目标,不?想失败。嘘——”

梨汤没说话,外头的脚步声便清晰起来。

“表妹。”苏雪和玉立在门口,这回却没等到温浓的回应。

直到苏雪和走到温浓面前,温浓才抬起脸来,白着脸,咬着唇,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喉咙里很细地挤出一个快不?成样的“疼……”

“哪里疼?”苏雪和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有些无措地凑近,伸出手来去摸温浓的额头,是凉的,没有发烧。

只见温浓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字眼,苏雪和看相一旁的梨汤,“你家姑娘怎么了?”

梨汤只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苏雪和无奈,附耳过去,只听她轻声呢喃,“表哥,我要回家……”

他立马蹲下身,“梨汤,扶你家姑娘上?来。”

梨汤意外于苏雪和的干脆,配合地去扶温浓。

下一瞬,苏雪和感到她柔软身体贴上来,轻柔地吐息拂在他耳侧。

她好像浑身都是凉的,由内而外的凉,吐息也是凉的,却将他的耳廓拂热了。

苏雪和双手往后托着她,起身向前走。

“表妹怎么了,梨汤你与我说说。”

梨汤便将翻修一事说了,“……姑娘体寒,就这么趴了一中午,以前这个日子姑娘也不?会不?适到这个地步。”

这个日子?

苏雪和稍稍反应了下,而后两颊也染上?红色,手上?的温浓好像有些烫手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的脚步不断加快,梨汤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来。

“这、那……怎么办?”

“苏公子帮忙将姑娘送到马车那里就行了。”

“你要不?要看看表妹身上……”

梨汤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温浓后头并没有血迹,便说,“苏公子放心走吧。”

心下却感慨于他的细心。

再往前走,路上碰见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乎都会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得宠些的仆人胆子便大些,也不?掩饰他们惊讶的目光,说不定等他走了便要与身边人谈论起来。

若是平时苏雪和会觉得尴尬,现在迎上?这些目光却赌气似的扫视了回去。

他避嫌,母亲却给温浓难堪。

现在他光明正大地背着温浓走在府里,越是坦然,才越显出他要护着温浓的态度。

与此同时,背上?的重量也叫他心里生出沉甸甸的责任感。

苏雪和才生出脚踏荆棘之感,下一瞬又险些被自己逗笑。可能是最近看的杂书害的,他竟然有这么多矫情的想法。

仿佛察觉到这些目光,背上?的温浓稍稍挣扎了一下。

苏雪和反倒将她向上?颠了颠,“都没事情?做吗?”

仆人纷纷转过?头去。

总算出了府,苏雪和将温浓放下来,而后将温浓抱到马车上。

驭马的陈伯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雪和让温浓小心靠在马车壁上?,口上说,“表妹身体不?适,劳烦路上?行得稳些。”

而后拾了手边的软毯给她盖上?。

温浓的脸色仍旧很差,鬓边甚至隐约有冷汗。

哪里有平日的鲜活,现在她像一张脆弱的纸。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连梨汤都还未进来,苏雪和心头一动,伸手轻轻抚上?温浓的脸颊,柔软的微凉的,他想要帮她擦去冷汗,可心跳一声吵过一声。

“表哥……”

见温浓半睁开眼,苏雪和的手立马撤回来,“表妹回去了好好休息,明天别去族学了。”

苏雪和又想起上?回他和?温浓一起被关在藏书阁那晚,他叮嘱温浓休息一天,结果第二天还是在族学看到了她,于是又添上?一句,“别逞强,知道吗?”

话说出口,苏雪和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他的语气会这么柔软,他轻咳一声,急忙恢复平时的语气,急急忙忙说,“我走了。”

身后一声很轻的笑,而后听温浓说,“表哥真好。”

苏雪和走得更急了。

温浓结结实实躺了两天,请的病假。

期间温渚来看她,温浓问,“哥哥都是在哪里午休的?”

“没了地方午休,我正好与几个同窗训练去了。”温渚说,“过?几日有一场马球比赛,还挺重要,哥哥得好好表现,免得那些手下败将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输的。”

温浓听他这得意的语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哥哥最厉害了。”

温父从工部回来给温浓带了点心,“来,趁热吃。”

温浓咬上一口,眼睛就满足地眯起来。

“爹爹,我们家是不是欠了舅舅家钱?”

温父一愣,“怎么会?”

“是不是哥哥在舅舅家读书没给束脩,白吃白喝啊。”

温父给逗笑了,“爹爹我是这么做事的吗?该给的都给了,就算你舅舅推辞不?收,也会送些差不多价钱的东西过去。”

温浓又咬了一口,而后说,“那我就放心了,原来舅母就是这样的为人,不?是我们欠了她。”

“你舅母就是心里过?不?去。”温父就这么含糊的一句话,又不?说清楚。

“怎么,怎么,有什么事在里头吗?”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温父起身,“爹爹走了。”

“……”

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

温浓气,但她正在小日子里,连滚都不敢滚一下。

温渚马球赛这日,温浓也去了。

接着她就明白了温渚为何这么重视这场马球赛。

“温姑娘,殿下邀你去楼上?看。”来人是崔九溪。

温浓抬眸看向对面书院的楼宇,最上?面那一层的栏杆处一人长身玉立,两侧整整齐齐立着一排玉麟卫。

“多谢殿下抬爱。”

见温浓行礼,崔九溪说,“温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请。”

温浓随着崔九溪绕着马球场地走过?,目光偶尔会落到崔九溪的背后。他是崔家嫡长,太子陪读兼近卫,因为玉麟卫只为太子效劳,目前最高便是侍卫长,等日后太子荣登大宝,他便是官拜正三品的大将军,位同如今风光无限的龙虎卫大将军。

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亲自来请她?

温浓这一路上招了不?少目光,不?仅周遭的人奇怪,她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就因为那几面之缘,太子殿下和?崔大人就对她另眼相待了?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一直上到三层,气氛陡然整肃起来,两侧是一步一人的玉麟卫,每个人的表情都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连带温浓也觉得有些紧张。

太子殿下正迎风立在栏杆之后,身上玄色金线袍猎猎作响,发上?金色的发带也随风飘动。

连背影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来。

“殿下,温姑娘到了。”

温浓也行礼,“臣女给殿下请安。”

场上唯一没有被这种正式场合影响到的大概唯有太子。

他转过身,面上还是之前见到温浓时的笑容,“过?来吧,温姑娘不?是要看哥哥比赛?这里视野更好。”

见温浓有些迟疑地走近,恨不得和?他隔开一大段距离的样子,太子又说,“不?必拘谨,平日里是如何,在我这里也如何。过?来一些,不?然你要我喊着对你说话?”

“臣女不?敢。”温浓便依言走近了些,直至与太子只有一人的距离。

太子心里仍旧不满意,却没有再揪着距离说事。

他其实后悔了。

他本应该在温浓进京伊始就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看她客套拘谨的模样。

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好时机坦白了。

无论是什么时机,总会叫她误会自己最初瞒着她的用意。

……好吧,也不?算误会,他那时候确实担心她因为曾经的羁绊和?现在的身份而喜欢他。

“温姑娘总是这般有礼,分明我们也不?算陌生了。”太子说,“你是不是,都没有仔细看过?我?”

哪里不?仔细,脖颈上?的小痣都留意到了。

温浓便慢慢抬眼看向太子,眼睫微颤,“殿下天人之姿,臣女不?敢多看。”

“我允你看。”太子笑了笑,“温姑娘再看看,我有没有一点……眼熟?”

这都是些什么话,就算是要搭讪,也说“我觉得你有一些眼熟”不?是么。

温浓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有些不?知所措。

要说眼熟确实是有的,毕竟好看的人都有共同之处。

“罢了,我叫你上?来也不?是为了难为你。”太子轻轻翻过这篇,也忽略了自己心里的尴尬与遗憾,“你哥哥正在热身,很快就要上?场了。我之前也看过?你哥哥的比赛,运球既快且稳,是个中好手。”

说到温渚,温浓便放松多了,“倒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没有看过?哥哥比赛,今日总算能看见了。”

太子听她这句话里没说“臣女”,嘴角微微翘起来,“看来温姑娘对兄长很好。”

“惭愧,先前臣女与兄长相处的机会其实很少。若臣女长在京城,遗憾应该会少一点。”

怎么“臣女”又来了……

“游湖那日我看温姑娘与雪和也很亲近,也是拿他当兄长?”

温浓有些诧异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后头竖着耳朵听的崔九溪也一个激灵。

不?过?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太子与表哥显然交情?不?错,她与太子说的话也可能会传到表哥的耳里。

于是温浓作出有些纠结的模样,“是,也不?是。表哥待我好,我心里感激又喜爱,但他毕竟不?是亲生的哥哥,所以我也有些理不?清楚。”

太子的目光落在温浓蹙起的眉心上?,心绪被她的话搅得一团乱麻。

她这是喜欢苏雪和,还是不喜欢?还是不知道喜不?喜欢?

“既然温姑娘与雪和关系亲近,那我便从姑娘这里探探消息了。我作为雪和的好友,最近见他反常,心里很是担心。”太子叹了声,“雪和在得知父母有意给他安排婚事之后苦恼不已,还不?待我出手相助,他就跟悟了似的,叫人不?得不?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打算。”

见温浓目露沉思,太子再接再厉,“我与雪和相识多年,虽然总有姑娘误会雪和待她们不?同,但雪和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看似桃花繁多,实则没开情?窍。”

“就怕雪和为了推拒婚事而做了什么不?明智的决定。我虽是他好友,也是太子,他许是不方便对我说。若是温姑娘知晓内情?,好叫我知道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有没有害处,需不?需要我插手。”

看得正欢的崔九溪不由想,他家殿下为了阻碍温姑娘和?苏公子在一起实在是太拼了,听听这语言的艺术,看似担心苏雪和,实则将苏雪和卖得一干二净。

听在温姑娘耳中,必定是苏雪和接近她别有目的,而且平时和其他姑娘不?清不?楚叫人误会。

看来男子之间聊天论琴的友谊还是比不?上?喜欢的姑娘,啧啧。

温浓愣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看向太子,“殿下,这些话为何不?问榕姐姐?她是表哥的亲妹妹,肯定比我更清楚。再者,殿下与榕姐姐也算熟识。”

这把?火猝不?及防烧到太子身上,“哪里算熟识?”

“游湖那日我和?表哥在后头走着,殿下和?榕姐姐聊了一路。”

太子头都大了,“我和?她当真不?熟悉,这话怎好问她?”

待目光与温浓的接上,太子看见温浓眼里不?言而喻的意味。

是了,在温浓这里,他和?温浓更不熟。

说来说去又回到原点,所以他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温浓身份?

太子单手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笃笃地敲击木制栏杆,心里又涌出些许烦躁来。

“温姑娘,我便与你直说了。”太子偏过头来,“我怀疑雪和是想借你反抗父母的决定,最后成与不成他都没有什么损失。倒是你,舅家本是你的依靠,却因此事被他推向你的对立面,若是最后不成,你失去的可不只是一桩婚事。”

温浓这才愕然,她没想到太子会这么清楚苏家的事,也没想到他会特意来提醒她。

她与太子目光相接,风刮过他的衣角,拂乱温浓的碎发,能嗅到太子身上淡淡的木香。

“最近苏府翻修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温姑娘聪慧,不?会看不?懂苏家的意思吧?若是不信,温姑娘这就回苏府,看看他们是当真在翻修,还是做做样子。”

原来翻修一事早就传出去了?

温浓一时间惊愣当场。

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如太子一般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温姑娘可要想好了,若不想最后得不?偿失,还是早些避开为好。”

温浓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就像被太子当众扇了一个耳光一般。

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温浓格外难堪。

泪意从胸腔漫过鼻子,一直漫到眼眶上来,温浓忍着哭腔,赌气般豁出去说,“殿下,我喜爱表哥,非他不?嫁。若最后不成,我也认了!”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到太子头上,叫他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感谢殿下美意,臣女身体不?适,就不陪殿下观赛了。”温浓匆匆忙忙行了礼,“臣女告辞。”

她强撑着往回走,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而留在楼上?的太子殿下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忽而单手遮住眼睛,“九溪,我错了吗?”

崔九溪也不?知说什么好,“殿下说得太直接了,姑娘家看重脸面,可能受不了。”

而太子什么都没听进去,耳边一直回荡着温浓的话,喜欢表哥,非他不?嫁……

太子将栏杆握得死死的,一股股的酸意从他胸膛里涌出来,直往头顶冲,他头一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不?甘。

是他先认识温浓的。

她还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

他救过?她的命,而苏雪和做了什么?

是对她笑了笑,还是说了两句好听的话?

总之不?该是这样。

底下恰好锣鼓声响。

锵锵声之后看台上响起欢呼声,所有喜庆的喧闹的声音传到阁楼上就跟失了真一般。

崔九溪说,“殿下,马球赛开始了。”

马球赛。

他是看了温浓的心愿条上写了“重开武举”,才有了办马球赛的主意。

太子立在高楼上,居高临下地看完了一整场马球赛。

而本该一起看的人早就走了。

只能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在场上。

“浓浓,你不?是说要看哥哥打马球吗?”温渚兴冲冲走进来,“怎么先走了?”

温浓有些提不?起精神,勉强笑了笑,“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抱歉啦哥哥,下次一定捧场。”

温渚便伸手去摸她额头,一切如常。

“没有发烧,就是有些闷,就回来了。哥哥你说。”

温浓面上笑容扩大,伸手给自己倒了被茶水,咕噜咕噜灌下去,而后在桌边坐下来,“我们马球赛赢了,然后太子殿下召见了我们,问我们要不?要进玉麟卫!”

看温浓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温渚迫不及待解释,“玉麟卫!进去之后就可以走武官的路子了,哪里还用参加春闱?太惊喜了,今日这场马球赛就跟武举似的。”

武举?

怎么有股奇怪的熟悉感。

温浓来不及细想,便为温渚高兴起来,“和?爹爹说了没?”

“还没呢,听说你回来了,我先来的你这里。马上就去和?爹说!”

温渚几乎是蹦过?门槛的,高兴得如同孩童。

他两次赴考春闱都榜上?无名,别提多苦恼,又有个大才子表哥在一边衬着,简直暗无天日。

今日这一出就像一把?金光闪闪的斧头“刺拉”劈开漆黑天幕,给他开出一条新路来。

可惜金光闪闪的斧头本人还是没能开心起来。

他想起小小的温浓不?舍地把一块糕点捧给他,贿.赂一般说,“我最喜欢的给你了,你要和?我玩。”

可转眼又是温浓因为不小心摔进他怀里而伏在地上请罪的样子。

“哥哥救了我,我长大了嫁给哥哥报恩好不?好?”

“殿下,我喜爱表哥,非他不?嫁。”

啊……

为什么会难受?

为什么听她亲口说喜欢苏雪和,会这么揪心?

太子仰面躺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养的猫儿无视他从他身上踩过去。

他伸手抱住猫,将脸埋进了猫毛里。

何以解忧,唯有吸猫。

对了,他小时候怎么回答温浓说要嫁他的话来着?

“千万别,你那不是报恩,是报仇吧?”

“喵呜——”团子踹了他一脚,一溜烟跑了。

为什么,为什么猫都不待见他!

……

过?了几日,苏家又不翻修了。

“为什么?”

苏雪榕说,“上?头倡导节俭,不?允许高官大动土木。”

她说得简洁,温浓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下学后又去问了温父。

温父叹道,“皇上?还点了你舅舅的名字,说让他带个好头,停止翻修。”

“啊?这不?会影响工部吗?”

“皇上?正是为了工部节省出石料木头等物才有此旨意。近两年频发洪灾,工部最近忙活的多是桥梁堤坝,是真正为民生计的工程。”

温父感慨了一番皇上?仁德,而后说,“你最近也别惹你舅母生气,她才提出翻修没几天,后脚你舅舅就被皇上?点了名,正是上火的时候。”

温浓连连答应。

太子府。

“殿下,您做了这么多,得让温姑娘知道啊。”崔九溪见他家太子搁那儿擦琴,比正主还急。

太子抬起头,一双俊丽的眸子失去了光彩,“怎么让她知道,她如今一定是讨厌我了。”

说完,又接着擦琴,一下又一下,早已干净得反光了。

“属下觉得,您还是得跟温姑娘坦白,不?然误会一重又一重。殿下烦心的时候,苏公子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九溪啊,你不?懂,我已经错过?最好的坦白时机了。”

崔九溪抚掌道?,“殿下,属下有办法。”

眼见太子立马看过?来,崔九溪却没有立马说出来,“只是属下的这个法子难免有欺骗之嫌,若太子喜欢温姑娘,便可以算作追求的手段,若殿下不?喜爱,属下可不好……”

“喜欢。”太子连忙打断,“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