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浓又想,若她是魏子吟那般家世清贵的姑娘,或者表姐那类的重臣之女,太子殿下大概不会这般避之不及了吧?
那头没在云荻身边见着温浓,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云荻没有和小姐妹一起么?”
云荻便说,“有倒是有,浓浓可能是不舒服了吧,就没过来。太子哥哥瞧见子吟了没有,我正找她呢。”
太子还在想温浓怎么不舒服了,没留意云荻在问他问题,待云荻疑惑地喊他,“太子哥哥?”
太子陡然回神,问题都没听清便说,“九溪,你看呢。”
崔九溪无语摇头。
待云荻走后,太子远远看见她挽上温浓的胳膊,两人说笑着往前走。便问崔九溪,“她是不舒服了,还是……”
毕竟她要是真不舒服了,云荻也不会是这副毫不担心的神情。
崔九溪回,“殿下,这不正合您的意嘛。您也不想温姑娘一颗芳心落您身上不是?”
“啊,确实如此。”太子煞有介事地点头,目光却诚实地穿过柳条往温浓那边落。
她和云荻说话的时候目光很专注,不曾和其他贵女一般悄悄往他这里投上一眼。
午宴即将开席。
众人纷纷走向筵席,按着仆人的引领入座。
温浓和云荻分开了,这次云荻是在别人家,因此也没有擅自换座。
她的手边是许淑苒,许淑苒看见她,嘴角便是嘲讽地一掀,“怎的把我和你安排在一处了。”
温浓知道许淑苒面对自己除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有上次被她听见拒绝告白的难堪,于是许淑苒越发厌憎温浓,也用这样嘲讽厌恶的语气掩盖她的屈辱。
温浓笑了笑,语气夸张,“是啊,区区怎配和国公嫡女坐在一处呢?”
许淑苒便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众人还未落座完毕,而苏丞相正与一中年男子交谈,他这边站着苏雪和,中年男子那边站着羞答答的谢嫣然。想必这中年男子便是谢尚书了。
许淑苒便对温浓说,“看见了吗?就算不是我,也轮不到你。”
温浓笑眯眯,“许姑娘说笑了,我家世低微,哪里敢肖想表哥。若是许姑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倒可以说给我听,只是如许二公子那般心上有人的男子还是算了,我再低微,也不愿插足他人感情,许姑娘你说呢?”
眼见许淑苒被她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温浓反击,“对了,许姑娘怎么不与榕姐姐在一块?她是主人家,为许姑娘调整下座位应当不难。”
许淑苒脸色更黑,她这阵子一直和苏雪榕僵着,就因为挑唆苏雪梅那事儿!这温浓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丞相与谢尚书交谈完毕,又亲自领着太子落座,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
但话头终归是在男子那边的,或是祝贺表哥高中,或是论及官场事,女子这边唯有倾耳听着。
苏雪和不知道被人邀了多少杯酒,眼下白净的脸皮已经泛起酡红,目光也微微湿润了。
他在与人客套的空隙中往温浓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里有些微无奈疲惫,目光移开之后又是游刃有余的宰相公子。
温浓暗啧一声。
苏雪和总会以这样隐秘的目光给她以亲近的错觉,就好似他有多么喜爱她一般。可她要结识别的公子,他分明没有半分推拒和不情愿。
是因为他过于温柔亲和么?
但他在其他事情上分明有自己的强硬之处,甚至会私底下和她做交易反抗父母的安排。
温浓猜测着,还是在他看过来时回以一笑。
仿佛在安抚他疲于应对的心。
那边崔九溪凑近了太子小声说,“温姑娘对苏公子笑了。”
太子执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回,“我让你多留意温浓的安危,而不是这些无聊的细枝末节。”
崔九溪又凑过来说,“殿下瞧,因为温姑娘对苏公子一笑,她旁边的姑娘都快用目光吃了她,这算不算她的安危?”
太子被崔九溪的多舌搅得心神不宁,却又当真留意起了温浓那一角。
她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只是目光好似一直隐隐追随着苏雪和。苏雪和只要往那边偏一偏头,她总能第一个捕捉到。
不应当。
太子的指尖轻轻叩了叩长案,浑然不觉附近几个人因为他的动作顿时敛容正色。
温浓小时候说过她喜欢有趣的人,若是可以带着她一起玩耍就最好了。
然而苏雪和心心念念的唯有读书,闲暇时也没有什么游乐的爱好,简直是个顶顶无聊的人。
可人也是会变的,她变了吗?
席上苏丞相在说什么,太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只依稀记得是些可有可无的话。
“殿下,您觉得呢?”苏丞相突然询问他。
太子淡然回道,“嗯,甚好。”
“殿下英明,等会儿还请殿下稍作停留……”
等等,他是答应了什么吗?
太子向崔九溪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崔九溪凑近,小声解释,“方才丞相留殿下‘指点’苏公子呢。”
于是午宴结束后,宾客纷纷告辞,尊贵的太子殿下却走不脱。
“殿下,这边请。雪和向来钦佩殿下,若能得殿下私下里几句指点,想必能教他收益匪浅。”
太子回道,“丞相不必如此客气,我与雪和相识已久,早便如好友一般相处了,哪里能说什么指点。”
苏丞相笑意更深,唤苏雪和亲自引着太子四下赏玩。
太子抬脚往前走,苏雪和守礼地落后半步。
待出了苏丞相的视线范围,苏雪和方才舒了一口气,对着太子行了一礼道,“抱歉,父亲许是叫殿下为难了。这时候到处都需要收拾,殿下不如随我去书房歇歇。”
“不为难,我也许久没有和雪和聚一聚了,算算时间大抵也有两个月了。”
苏雪和谦逊回道,“是雪和的错,雪和不才,唯有闭门
读书方才有如今成绩。”
太子笑,“你若不才,大乾便没有几个才子了。”
两人进了书房。
见崔九溪在外头守着,苏雪和也习惯了,没劝他进来。
“殿下,请坐。”苏雪和又唤道,“柳絮,给殿下斟茶。”
太子抬手,“不必了,方才宴席上酒足饭饱,现在也并未口渴,倒是雪和像是有些微醺,不如饮一杯茶。”
“殿下..体贴。”
苏雪和饮下一杯热茶,胸中蒸腾的酒气略微散了些。
两人闲聊几句,太子瞧见苏雪和书案上未完成的画,饶有兴趣走过去细看,“又是一幅山水图,雪和什么时候才会描绘人物呢?”
苏雪和也走过来,修长手指轻轻拂过画纸边沿,“山水令我平静,比人更为可爱。”
太子笑了,“那许是雪和还没有碰见令你觉得可爱的人,须知人是比山水更为复杂的事物,更引人探究……”
他说着,目光徐徐落在搁了画笔的笔山上。
这笔山与这布置清雅的书房格格不入,它非石非玉,而是由木雕成,形似趴着的兔子,两只长耳恰好能夹住画笔。
遂奇道,“这是?”
苏雪和看见太子说的是这只兔子笔山,嘴角便泛起笑容来,那是一种轻松的惬意的笑,倒叫太子觉得稀奇了。
“这是表妹所赠,贺我金榜题名之喜。”
他说着,伸手去碰了碰兔子的耳朵尖,“表妹手巧,这兔子实在可爱,我便用着了。”
闻言太子指尖微动,又淡然负于身后,明知故问,“哦?是那位温姑娘?”
“正是。”苏雪和并未就着这个话题多说,很快提到了别的事情。
倒是太子的心思还在兔子笔山那儿转悠。
幼时的温浓一直说要跟她爹爹学手工,做个小玩意儿给他,但是她天性好玩又健忘,直到他走,她都没给他一个自己做的物件。
太子微微咬着牙,感觉到一种不平来。又安抚自己,他走的时候她正发着烧,哪里能顾及这些呢。
而苏雪和也是,他都收了这样可爱的礼物,还执着地画着他的山水,嘴上甚至说没有可爱的人。
于是太子将话题绕了回来,“我瞧你那表妹待你好似颇为用心,莫不是对你存着别样的心思?”
他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太子是惊于自己话里的不得体。
苏雪和则愣愣地说,“有吗?她对雪榕很好,对雪梅也很包容,是她自己性子好,不是……因为我吧,而且她还……”想要认识别家的公子,当然这话就不合适说给太子听了。
太子又找回淡然的仪态,“没有便好。想必雪和也察觉到令尊与谢大人的打算,你我多年好友,我也不希望你欠了别人情债。”
这话说的,喜欢苏雪和的姑娘还少嘛?
若是崔九溪在此,必要腹诽几句。然而此时此地唯有太子苏雪和二人,竟没有谁觉得哪里不对。
苏雪和的注意力也被拉到了太子的前半句上,“父亲的打算我也猜得出来……唉,我是当真对谢姑娘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太子瞧了眼苏雪和皱起的眉峰,询问道,“难道雪和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这……倒是没有。”
太子留意到他可疑的停顿,又问,“当真?”
这下苏雪和没有停顿了,“自然是真,雪和近日专心读书,哪来的心仪女子。”
“那为何不与谢姑娘试试呢?左右你也不厌她,不是吗?”
苏雪和没有立马回答,他设想了一番和谢嫣然成婚的场景,这个设想还未进行到花烛夜,他的睫羽已经开始不安地颤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没法和她试,我们连手都没碰过,突然就成为夫妻,我难以想象……”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想要什么呢?
苏雪和的思绪忽地飞到那间昏暗得连月色都没有几缕的藏书阁,馨香的少女用她柔软的手臂环抱住他。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轻细湿润的吐息,那时只觉得紧绷尴尬,回忆起来竟有暧.昧情愫悄然滋生。
在太子眼中,苏雪和的话语顿住之后,脸颊缓慢浮上薄红,目光也有些微恍惚,仿佛正陷在一个难以挣脱的幻梦里。
“雪和?”
苏雪和被唤醒,他定了定心神,说,“总之我会反抗父亲的决定,还望殿下伸出援手助我一二。”
“我若是插手你们的家事,丞相怕是要对我生出微词了。”
苏雪和摇头,“非是要殿下陷入两难境地,此事我一人来做便好,只是偶尔需要借一下殿下的威风。”
苏雪和亲自将太子送到府门口,又目送他的车驾远去。
马车里,太子看了崔九溪一眼,有心想询问他对某些事的看法,又生怕他多问多嘴。
倒是崔九溪开口了,“殿下,臣觉得您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温姑娘也不打紧。”
“嗯?”
“臣瞧着,温姑娘是心仪苏公子的。臣在席上一直留意着,她看苏公子的目光分明就是很在意的。”
太子抿了抿唇,“九溪,你是玉麟卫侍卫长,不应当全程盯着人家姑娘看。”
“殿下,臣也是在留意温姑娘的安危。”
听崔九溪又拿这句话对付他,太子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认识温浓的时候她只是个小丫头,我也没多大,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至于苏雪和,温雅有余,却失之优柔,整日便是读书,没多少趣味。温浓怎会喜欢他?也就是表兄妹之间的亲近罢了。”越说,太子的神情便越从容,仿佛将自己也说服了。
殿下,您才和人家苏公子相谈甚欢呢,出门就说人苏公子没趣,合适吗?
崔九溪回道,“殿下有所不知,京中许多千金就喜爱苏公子这样的。现在的姑娘很挑剔,生得英武些的,她们觉得凶;喜爱玩乐的,她们嫌弃读书不好;善于交际能说会道的,又疑心是个风流多情的种子。苏公子这样的,对她们来说,可是正正好。”
太子正单手拖着下巴,舒展着颈项,喉间的细痣若隐若现。闻言,他半睁着眼觑过来,“那我呢,我不好吗?”
纵然崔九溪是个笔直笔直的铁男儿,也被这恣意的美貌击中,他轻咳两声,坐得更为端正,“自然是殿下最好,可也得姑娘们有胆子肖想啊。”
心里想的却是,您好是好,就是不坦率。
市面上那些话本子一扯扯出上中下三册,都是因为男主角如您这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