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里提的灯映亮了此方黑暗,将两人的形状尽收眼底。

苏母的目光从完好的苏雪和身上移开,见温浓也是衣着整齐,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苏雪和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将温浓挡在身后,隔开众人对她的打量,先发制人,“父亲,母亲,此事是雪梅太过了,若不严惩,难免她不长记性。”

他转头看了一眼,温浓将袖中的字条给他。

苏雪和又把字条递给苏父,“父亲,我看了这张字条,也是以为雪梅会诚心道歉,才会送表妹到藏书阁来。”

苏父一眼扫过字条,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回去休息,此事我自有论断。”

“孩儿不孝,烦扰了父亲。”苏雪和走了两步,看了温浓一眼,示意她跟上。

“回去了好生休息,若是身体不适,明日别去族学了。”回去的路上,苏雪和温声对温浓说。

“好,多谢表哥关心。”

苏雪和隐隐感觉到温浓对他的态度好似疏离了些。

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而跟在他后头的柳絮,眼尖地发现自家公子的衣领后头有了道褶儿。

柳絮秉持着多做少说的原则,什么也没问,打算回去默默将那个褶儿压平。

苏雪和换了一身衣裳,并未休息,他担心苏母会轻轻放过苏雪梅,寒了温浓的心,遂打算去住院一趟。

只是还未进去便在门口听见了争吵声。

门口的丫鬟见了他便要行礼,苏雪和阻了,轻声道,“不必,既然父亲母亲不方便,我这就回去了。”

“这是能轻易带过去的事么?!”苏父的怒声从里头传来,苏雪和离去的步子顿住了,“你就偏袒她吧,这样的事她能做一次就有第二次。”

里头方氏说,“若是重罚了雪梅,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晓今日之事,你叫雪和如何自处?哦,还是说你要雪和娶了温浓?!”

苏雪和眉头蹙起。

“他们在里面又没有发生什么。”

“可是人言可畏!我就直说了,我瞧不上温浓那个丫头。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不能给我们家雪和哪怕一点助力。”

苏雪和明白了温浓为什么私下相处还算亲近,一到人前就会立马与他划开界限。

就因为这些挑剔的审视的目光,以及背后难听的话语。

“你当舅母的,有你这么说外甥女的吗?”

“她算哪门子外甥女,谁不知道苏晴晚只是苏家的养女……”

苏雪和愣住,原来姑姑并非父亲的亲妹妹吗?

他心里有些慌,不愿再听父母的壁脚,急匆匆走了。

里头方氏还在说,“早有人跟我说了,苏晴晚本是要给你做童养媳的,只是你越来越有出息,母亲也觉得她配不上你,这才将她嫁出去了。你若是不护着温浓还好,我就当她是外甥女,当苏晴晚是小姑子……”

“方芸雅,你实在是!母亲抱晴晚回家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待,在你口中竟如此龌龊!”

方氏还要争,苏父疲惫闭眼,“现在人都已经没了,你就不能给她留个清名。”

屋子里陡然寂静下来。

翌日,温浓并未缺席,只是去学堂之前,在唇上薄薄地扑上一层白,看上起气色不是很好。

她得到了左右同窗的关怀,“温姑娘,你昨日没有休息好?”

温浓点点头。

她的目光往苏雪梅的位置上落了落,不知她为何今日没来。

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看见夫子在长廊上和苏雪和说话。

消息传得很快,等苏雪和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已经不是秘密。

“哎,你听说没,苏二姑娘被苏公子罚抄了,觉得没脸才不肯来学堂,方才苏公子就是帮她请假来了。”

温浓抬眸,那姑娘与旁人讲得正起劲,“你们猜她犯的什么错。”

“这个我方才也在走廊上听了一耳朵,昨儿苏公子不是中了会元嘛,苏雪梅等家宴结束了把她哥哥关起来了!”

“关哪儿来着,我听人说是关了藏书阁?”

“哪儿能呢,是关柴房里了,关了一整晚!”

话越传越不像样。

昨日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说来说去,说什么的都有,温浓算是被摘了出去。

“看不出来啊,苏雪梅胆子这么大。”

“谁说不是呢。”

众人在笑苏雪梅任性不懂事的同时,也暗暗羡慕着她有这样出众的兄长,哪怕是作弄了兄长,姑娘们谈论的更多也是苏雪和,譬如他被关在里头心情如何啦,罚妹妹抄书太好玩啦,方才在走廊上面有没有看她们一眼啦,如此种种。

还有人来追问温浓和苏雪榕两个具体内情的,温浓只好推说不清楚,苏雪榕倒是很认真地敷衍了过去。

温浓下学后照常往男子学堂那边走,没成想在学堂外碰见了似是等候已久的苏雪和。

“表哥。”温浓对他笑,笑里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味。

自从昨晚被关在一处,苏雪和也有些共患难的感觉,笑着走过来,开口道,“表妹,我来找表弟说几句话。表妹倒是一日不落地来等表弟回家?”

温浓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他多半是为自己而来。

温渚和苏雪和同岁,只略小了月份。苏雪和才华斐然状元有望,而温渚不擅读书,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温渚虽佩服苏雪和的本事,却并不很亲近他。

苏雪和也不是多热络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一直在客气有礼的状态,哪里有什么要在私底下说的话?

而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表哥本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找她说话,这回却拐弯抹角,好像不蒙上一层遮羞布他就自然不起来。

这种转变是可喜的。

“我今日也去过你们那儿,是给雪梅请假的。今早我去寻她,将她训得哭了,因此不肯来学堂。对了,我罚她抄书,因为这对她来说便是重罚了,表妹也知道,雪梅是不好读书的。”

“我知道表哥是为了让我好受,但我其实并不怪雪梅妹妹。”温浓笑了笑,“昨晚有表哥陪着,我一不冷了,二也不怕了,就是晚上躺下之后设想了一番要是没有表哥一起,只我一个人被关着,一关还是一整晚,这才有些后怕。”

她这么说,既没有抹掉自己受的磨难,又叫苏雪和觉得倍受感激与依赖。

苏雪和道,“表妹大度,不代表我可以不作为。”

他就是这样正直,温浓却不想和他这样正经来正经去,便开玩笑道,“表哥倒是会捏人短处,就跟找穴位似的,一扎一个准。那表哥瞧瞧,若是我犯了错,怎么罚才叫我心服口服?”

苏雪和先是笑,“表妹乖巧懂事,才不像雪梅那般令人头疼。”

温浓要听的哪里是这些话,便撒娇般追问,“表哥说说嘛,我想知道在别人眼里,怎么才能制住我。”

她说的并非“在表哥眼里”,而是“在别人眼里”,没叫苏雪和生起戒心。因而苏雪和神态自然地看着温浓,目光不自觉地在她面上逡巡,似是在寻她弱点。

“我觉得表妹无法忍受的惩罚应当是……”苏雪和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笑意开口,“蘸了墨水在面上涂画?”

“哎?表哥是觉得我很看重脸吗?”温浓佯怒,又很快破功,笑道,“这个我真不怕,总之是能洗掉的。”

“那表妹说呢?”

温浓笑意狡黠起来,“嗯……才不告诉表哥,不然表哥就知道怎么作弄我了。”

苏雪和没得到答案,却笑意连连。

温浓见他心情大好,很坏心眼地说,“表哥殿试之后应该稍稍得空吧?若是可以,也带我去结识结识他人,当然,若是不方便姑娘出席的场合便算了。”

这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苏雪和笑意收起,他这段时间忙,险些忘了和温浓的交易里头有带她认识圈子里的公子小姐,变相带她去相看的事了。

如今旧事重提,他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昨儿母亲还担心温浓会赖上他缠着他,结果人家根本没想这些,一门心思想要认识别人。

“可以,到时候我会帮表妹安排的。还有,表妹说笑了,”苏雪和顿了顿,轻咳一声,“我不去那种姑娘家不方便出席的场合。”

“那表哥不泡温泉吗?”

苏雪和愣了愣,他还以为温浓代指的是烟花柳巷。他不知道是自己多想,还是温浓故意逗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目光往温浓面上落,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暗叹一声,哪里还会去较真她是不是故意。

过了一会儿,温渚出来,苏雪和为了坐实他的借口,又不尴不尬地和温渚说了几句。

苏雪和走后,温渚奇怪挠头,表哥找他是做什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