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小巷子里,虽然路灯破损得厉害,可远处还是有住家的嘈杂声传过来。

沿街的小店铺都还开着,隔了半条街,烧烤夜市的烟火气和肉食的香气糅在一处,飘在十月初的晚间。

阮轻暮一只手牵着小桩,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手腕上还吊着秦渊给他带的零食塑料袋。

一路上想那些前尘往事太入神,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已经发了条消息来。

“带着小桩注意脚下,路黑,别叫他绊着。”

后面又跟了一句:“你也一样。”

阮轻暮看着那行字,喉咙里忽然有点梗得慌。

他慢吞吞带着小桩往家走,心里又软,又酸。

“喂,我也出道语文题给你吧。”他停下脚步,懒洋洋地斜倚在路灯柱边,“用毒毒毒蛇把毒蛇毒死————这里面的毒,有几个是名词,几个动词,几个形容词啊?”

秦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刚刚洗完澡,却没把手机放在外面,而是带进了浴室。

第一时间,他就看到这条微信,忽然愣住了。

毒蛇……蛇毒?

他怔了好一会儿,心跳一点点加快。

他心不在焉地拿雪白浴巾慢慢擦着头发,犹豫着回:“一个名词,两个动词,两个形容词。太简单了吧?”

阮轻暮看着他的回答,嘴角微翘:“答对了,有奖。”

他调出手机里的简易画图板,在上面用手指飞快地涂了几笔,画了一朵写意桃花。

又找出颜色编辑,涂了点浅红深粉上去,然后截了个图,得意地发给了对面。

秦渊:“?”

“今生无所有,聊寄一枝春嘛。”阮轻暮好像在开着玩笑,“送你的。”

秦渊看着这一句,擦拭头发的手忽然顿住了。

今生无所有吗?不是江南无所有?

怔怔看了那朵桃花很久,他才点了保存,然后动手,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了。

换成了这朵小小的桃花,然后矜持地回:“嗯,收下了。”

……

敞开的家门里,穆婉丽擦着手,从屋里走出来。

一眼看见不远处路灯下长身玉立的儿子,她愣了愣。

看惯了儿子以前阴郁的脸,虽然最近忽然变了很多,可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的表情。

漂亮的脸上安静又专注,还带着点隐约的神采飞扬。

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东西,儿子站在那儿,昏黄的破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平时锐利的眉眼中散去了戾气,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来。

他身边,小桩默默揪着他的上衣衣摆,像个固执的小尾巴。

像是找了很久很久,怕一不小心再丢了一样。

……

秦渊抱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微信新头像,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手把自己的QQ头像也换了。

换完了,又发了一会儿呆。

终于忍不住,在自己班的QQ群里发了一句话:“作业真多,做累了。”

1班的学生课余时间玩手机的毕竟少点,可依旧有人立刻惊讶地跳出来:“班长?”

紧接着,也有别的同学冒了出来:“换了头像都认不出来了!”

有人迟疑着打了一个问号:“??被盗号了吧……”

一向是深暗色系的头像,忽然换成了粉嫩风骚的桃花不说,还主动抱怨作业多?

画风不对,疑点众多。

“@管理员出来一下查查看。注意一下,接下来找大家借钱就踢他出去!”

秦渊:“……”

他随手对准桌上的物理卷子,照了最后一道大题的前半部分上去,发到了群里。

这一下,群里热闹了,在线的学生纷纷扑上来围观。

“卧槽真是班长?”

“班长你这就过分了,只拍上面,下面的解题步骤呢?我正在苦思冥想啊,被这道题搞的快要Jing尽人亡了……”

“55555,大佬终于走下了神坛,露出了人性,他————也开始抱怨作业多了!”

也有人开始八卦:“班长班长,你的头像是什么意思,怎么换了呀!”

“就是啊,深秋将至,春天还远,桃花是什么情况?……”

发了一句话就一直沉默的学霸班长,终于又纡尊降贵地回了一条:“嗯,朋友画的,就用了。”

1班的优等生们素来算是克制的,这时候也有点控制不住,好几个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哇哦~~~~~”

“桃花俏,桃花报,桃花朵朵迎春到!”

“咳咳!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

然后,就看见一向高冷如冰山的班长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又很友好地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众人:“……”

夭寿了啦,还是觉得班长被盗号了!

秦渊关了QQ,凝神想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高秘书的声音恭敬又礼貌:“少爷您好,有事吗?”

秦渊“嗯”了一声:“高叔叔,我有件事要拜托您。我刚认识了个穷苦的聋哑孩子,我想从我的卡上拿点钱,资助他上学,可是又怕他家人不愿意凭白接受。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秘书一怔,慌忙说:“少爷,您卡上的钱是生活费,怎么能……”

“根本花不完。”秦渊淡淡截断他,“高叔叔您知道的。”

高秘书语塞了,他当然清楚,老板从来都不吝啬给这个优秀儿子生活费,他也当然知道,除了钱,那个男人也没别的能给。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郑重地说:“少爷,我有个办法,不用您出钱。咱们秦家在本地商会也算有点地位,商会有一个慈善基金,我来找一下他们,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您看行吗?”

商会的慈善基金是本地知名企业家定期捐助的,图个名声,也的确每年要办点儿实事。这种举手之劳,又有什么难办的。

秦渊平静地点头:“那也好,多谢高叔叔费心。我待会儿把具体情况发您。”

高秘书在那边挂了电话,身边的妻子正在厨房里做事,好奇地问:“秦家小少爷啊?难得他主动找你。”

高秘书随手接过妻子擀好的饺子皮:“以前叫小少爷,现在得叫少爷了。”

他妻子笑了:“那也是,转眼就长成大人了呢。”

高秘书在秦家的公司已经做了十年,眼看着秦渊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变成了今天的青葱少年,再叫小少爷,也的确不太对。

高秘书却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这个,你想想,老板的新夫人这二胎马上就要生了,万一是个男孩,那才是真正的小少爷呢。”

他妻子撇了撇嘴:“秦老板那新夫人啊,看上去比谁都娴熟柔弱的,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喜欢丁克,根本不想生孩子,只把原配留下的孩子当亲生的养——现在倒好。”

一进了门,就火速生了个女儿不说,现在老大不小了,又非要生二胎,不生个儿子就誓不罢休呗。

高秘书不以为然:“还不是你们女人觉得争家产,觉得儿子才保险。”

他妻子杏眼圆睁:“废话,那也得秦老板同意!他要是真的念着前妻死得惨,念着孩子从小没妈,坚决不生的话,那狐狸精还能把套套扎破不成?”

高秘书赶紧“嘘”了一声:“别胡说,我们就是个打工的,背后编排老板做啥?”

他妻子悻悻地嘟囔:“不就我们关起门来说嘛。说起来,你们老板这儿子也真是可怜。”

高秘书摇头:“得了,秦老板每个月给儿子都是几万元地给,那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我瞧也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性子。”

他妻子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再像大人,终究是个孩子。哪个孩子一个人住个大房子,没爹没妈在身边,能心里真的好受?”

从小没娘不说,还被那些当年的知情人嚼舌头根子,说是克母,说是不祥。不长歪、不废掉,已经算是大奇迹了。

……

国庆三天假后,返校的第一个早操,挨处分的学生数量创了记录。

运动会结束后那天晚上,高二9班几个人打架的事就惊动了校方。

值班老师第一时间做了详细的说明,国庆节几天,教导处的领导联合了班主任一起,假期间就做了决定。

大喇叭里,教务处主任的声音带着煞气:“首先,要向全体同学通报一件备受关注的事情,前一阵学校的被盗案件,学校辖区派出所已经结案,并且通知了我们。”

静立的学生们在操场上一阵骚动:哇!破案了?

“入室盗窃的是附近工地上的一个流窜惯犯,抓获后,承认了偷窃两部手机、多件女生衣物的犯罪事实,派出所的同志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加强学校附近的监控和安保,为大家创作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不少人就悄悄地往9班队伍里看。

这两天在家,各个班级群的八卦可没闲着,到处都在偷偷传方离的事。

他柜子里被发现女生的东西是事实,口红和裙子的照片也传得满校都是,虽然有他们班体委和1班大佬秦渊力保,当晚的爆料帖也很快被删了,可是依然挡不住流言蜚语。

铺天盖地,兴奋好奇。

9班的队伍里,方离一动不动地站着,被围在男生里,显得身影孤单,运动会上的精神气儿忽然就不见了。

“下面播报一则处分决定。9月30号晚上,高二9班的刘钧和李智勇同学,私自撬开同学的衣柜,不仅损坏公物,还毁坏他人财物,涉嫌拿走他人手机,且和赶来阻止的同学发生了肢体冲突,造成极坏影响。”教导主任的声音变得严厉,“经过学校慎重考虑,决定给予两位同学记过处分。”

“哇哦——”学生群里一片骚动,这是今年开学以来,最重的一次处分了了吧?以前最多也就是个警告什么的?

边上,李智勇满脸涨红,沮丧地垂着头。以为帮学校抓到了小偷呢,谁能想到真的搞错了人。

可是这能怪他们吗?明明要怪方离,不是他那么鬼鬼祟祟的,谁会怀疑!

另一边,刘钧的脸色阴沉得不行,头上被阮轻暮打伤的地方包着纱布,脸上红肿一片。

这脸上也真不是阮轻暮的功劳,而是班主任通知家长后,他爸一通暴打后留下的巴掌印。

教导主任的声音还在继续:“另外,高二9班阮轻暮同学在阻止冲突时,下手打破了同学的头,造成不良后果,责令其赔偿刘钧同学医药费三百元,鉴于阮轻暮同学多次和同学发生打架斗殴,兹决定,再次给予其警告处分。”

阮轻暮是体委,做早操时都站在最前面,别的班往后看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的脸。

依旧站姿散漫,眉眼不羁。

牛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据好事之徒不完全统计,开学两个月不到,就把李智勇打出过一次鼻血,用篮球把刘钧脸砸肿过一次,这一次,已经上升到用玻璃杯砸头了?

就这样,学校还是没有给更严重的升级处分,算是网开一面了吧?

……早操散了。成群的学生往教室走,散乱又拥挤。

阮轻暮没动身,目光落到了隔壁班的方阵里。

那边,林桦正在和同学聊着天,忽然就觉得背后有点冷飕飕的,一扭头,正看见阮轻暮那又沉又专注的眸子。

他心里一虚,狠狠回瞪了一眼。

阮轻暮冷冷一笑,忽然伸手,以手做刀,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做个了割喉的手势。

没等林桦反应,他已经转身走了。

身后,林桦的同学诧异地问:“9班体委又发什么神经,刚刚被处分,又来挑事?”

林桦怒叫:“谁理他,像条疯狗似的。”

阮轻暮刚走几步,就是一愣。

秦渊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一边,正安静地注视着他,神色探究:“你和林桦说什么?”

阮轻暮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连嘴巴都没张,能说什么?”

前面不远处,傅松华急匆匆地大步跑着,脚上像是装了风火轮,撞了好几个人,才追上了方离,一把抓住了他肩膀。

“喂,等等!”他小声叫。

方离被迫顿住了,脸色有点发白。

傅松华焦急又烦躁,放软了声音:“你干什么几天都不理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QQ都灰着,我都急死了。”

旁边的学生们都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偷偷往这边看。

方离用力挣脱开他的手,眼角余光里,全是同学们的窥探目光,他涨红了脸:“家里忙,还要做作业。”

“再忙,连个回短信的时间都没?”傅松华浓眉拧起来,“你明明有时间接阮轻暮的电话呢。”

旁边偷窥的学生们走得更慢了,磨磨蹭蹭地,竖着耳朵听。

1班体委这是干啥呢?那不是这几天八卦的中心人物方离吗?

有人远远地站着,小声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就是那个女装大佬吧?近看真挺像女的哎。”

“嘻嘻,红颜祸水啊,为了他,三个人受处分呢。”

方离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脸色更加白,嘴唇轻颤着:“我……”

还没说完,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冷哼:“傻大个儿,放手。”

阮轻暮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他们身后,秦渊默默和他并肩站着。

傅松华焦躁地一挥手:“你别管,我找他说句话。”

阮轻暮眉毛一扬:“怎么,求我的时候低声下气,现在就过河拆桥了?”

傅松华脸色涨红,气焰终于消失了。

阮轻暮嗤笑一声:“行了,你不上课,别人还要上课呢。”

秦渊走了过来,拍了拍傅松华的肩膀,低声说:“有什么话另找时间。别叫人都看着。”

傅松华咬咬牙,再一回头,方离已经小跑着向教室冲了过去。

他懊恼地看着方离的背影,忽然冲着四周偷窥的学生们大声吼:“看什么看?一个个不去上课啊!”

……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问题来了!

用毒毒毒蛇把毒蛇毒死——这里面的毒分别是什么意思,能看懂吗?!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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