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后,第二堂是化学课。

走班制第一天的混乱和新鲜,在第一个课间显露无疑。

一群学生上完了第一节课,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一样,兴奋地在走廊里乱蹿,找自己的下一个教室。

竞赛班因为人少,所以是唯一一个地点不变的班级,三十多个人中,有一大半离开了教室,去往了别的班,能继续留在这里上化学课的,只剩下了十来个。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地,有新的学生按着门牌号找了过来。

教室后排,秦渊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看着阮轻暮:“你能正经点吗?我在和你说正事。”

阮轻暮抬起头,有点诧异:“我一直很正经啊。”

看着秦渊脸上浮起的薄怒,他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那也是正经话。”

他刚刚睡了半堂课,眼角有点微红,一双桃花眼带着慵懒:“我也是真的来看你的嘛。”

1班的文艺委员陆涟漪扎着高高的马尾,脚步轻快,抱着化学课本,正从教室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后排的一幕。

他们那个从来都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班长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揪住了对面男生的领子!

秦渊微微俯下身,冷冷看着阮轻暮,两个人的脸靠得极近,近到了彼此都看得清对方的睫毛,和同样黑亮幽深的瞳仁。

“你给我听好。”秦渊慢慢收紧了手指,将阮轻暮的领口握得更紧,“这里没人陪你玩游戏,但凡对自己负责点,就该去适合你的稳健班,懂吗?”

赶来上化学竞赛班的学霸们一个个吃惊地望着后面,面面相觑。

陆涟漪秀丽的眉毛蹙着,担忧地咬了咬嘴唇。

在班上一年多了,秦渊别说不轻易理女生,就连和男生们都有距离,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和人接二连三地冲突过?

阮轻暮仰着头,脸上的笑意淡了。

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轻搭在秦渊的手腕上。

“你知道你自己很烦吗?”他迎着秦渊的目光,弯弯的桃花眼眯起来,“总是这样,对错黑白,正邪好坏,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秦渊冷冷看着他,眉峰锐利:“总是?”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

这个人在奈河桥上喝下的孟婆汤,大概挺多啊。

什么都忘光了,忘光了前世,忘光了那段过往。

可却没忘记和过去一样,时刻看他都不顺眼,一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模样。

他在秦渊的腕骨上一按,扳开了他的手腕。

轻描淡写,却强硬。

“管好自己吧。别人怎么样——”他垂下眼,薄而白皙的眼皮上,浅浅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与你何干啊,秦大班长?”

……

整整一个下午,后排的两位新邻桌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生物老师还在争分夺秒拖堂,隔壁班的傅松华他们已经下课了,探头探脑地在走廊站着,往竞赛班的教室望。

靠,又是什么惊悚的状况?

最后一排,秦大佬身边睡觉的那位,又是谁啊??

正惊悚着,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一转头,正看见方离和他一样,呆呆地望着窗户里面。

“你来干吗?”傅松华瞪着他。

方离小声说:“等、等同学去吃饭……”

傅松华浓眉一挑:“等你们班那个阮轻暮?”

方离低着眉眼,不敢看他:“嗯,他腿不好,我帮他打饭。”

“你倒是好心。”傅松华“切”了一声,“跟一个神经病混在一起,你不怕被传染啊?”

方离声音很小:“没、没有……他人很好。”

傅松华翻了个白眼,人生得英俊,就连翻白眼也显得肆意阳光:“你是结巴吗?结巴配瘸子,难怪和他要好。”

方离的脸色有点白了:“不、不是的……”

傅松华说完了又有点后悔,赶紧挥了挥手:“哎,我胡说的,别当真啊!你人美心善,帮助残疾同学,是小天使来的。”

方离红着脸,抿住了嘴巴。

……

实验三中规定,住校的学生必须来上晚自习,平时会有值班老师定时来督查,今天是实行走班制的第一天,晚自习和下午一样,显得有点鸡飞狗跳。

原先都是在自己班上自习的,可现在每个人上课的班级都可能有好几个。

理论上说,甚至可能有学生在不同的四个班上不同的课,晚自习去哪儿,就是一个新问题。

学校本来想在原班上晚自习的,立刻就被几个竞赛班的名师联名抗议,强烈要求允许在走班的小班上,便于他们随时给这些尖子生加练习、做辅导。

年级教学会议开了三轮,最后才定下来方案:竞赛班和领航班的学生允许去各自的教学班上晚自习;稳健班的学生原则上留在原来的行政班,两边都实行签到点名。

第一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在岗,又是发放签到表,又是召开班会强调事项,教室里灯火通明,学生坐得满满的。

9班的老简站在讲台上:“刚刚讲的都明白了吧?总之别想逃,我跟你们说,我天天拿着两边的签到本对名字,谁两边都不在,我一眼看得出来。”

下面有胆子大的男生叫:“老师放心吧,宿舍不准留人,我们也没地方去啊。”

老简瞪着他:“少废话,校后门的网吧、文体楼前的情人树,哪里没你们的倩影啊?”

下面一通吃吃的憋笑。

实验三中原身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中学,这些年才改成了只有高中部,校园虽然不算大,可是颇有几个著名的景点。

一个是校园操场东侧的一株百年香樟树,一个是西边文体楼楼下的合欢树。

香樟树号称树龄百年,其实大约也就是五六十年,不仅枝叶繁密,树干直径极粗,一个男生都抱不过来,当年修操场跑道时,为了保留这棵树,还绞尽脑汁绕开了一段。

至于那棵合欢树,就更加受欢迎了。

树冠巨大,生机盎然,每到夏季合欢花盛开时,满树粉红,似云似霞,不仅仅是女生们最爱拍照的景点,更是男生女生的表白圣地,早就被历届的学生们叫成了情人树。

合欢合欢,还有比这更浪漫更美好的兆头吗?

两棵树一东一西,在这个老校园里遥遥相望,都是属于大乔木,很容易就在岁月中长成了从容又温柔的模样。

老简等大家笑完了,才又开口:“今天的班会,还有件事。大家知道,高一时我们选班干时就说了,一年后会调整。”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这两天我充分征求了大家的意见,绝大多数的班委都表示愿意继续做,同学们也都没有意见,所以这次,我打算只拿出来两个位置重新选举。”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郑重地说:“我们班的宣传委员这学期去了文科班,空出了一个位置,有意愿的,待会儿就可以发言为自己拉票。另外——”

他顿了顿:“体育委员的位置,这学期也需要重选。当然,刘钧同学去年做得也很好,依旧有竞选资格,别的同学,也欢迎踊跃竞选。”

刚刚还气氛热闹的教室,变得微妙起来。

不少人悄悄往后偷看,脸色惊讶:班主任终于要对刘钧下手了吗?

说实话,刘钧这个体育委员真的不讨大家喜欢,天天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伴抱团。

身为班干,没见到他以身作则为同学服务,欺负人倒是一把好手,搞得很多男生敢怒不敢言。

刘钧坐在座位上,脸色红得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牛小晴首先举起了手:“报告,我想竞选宣传委员,刚入学时我就竞选过,不过败给了柳斯媛,现在她去了文科班,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牛小晴身材又高又壮,平时和男生像哥们一样,立刻有熟悉的男生叫:“牛小晴你不会画画吧,你美术课作业像狗屎一样哎。”

牛小晴昂头挺胸:“我不会画画,可是我对设计很有想法,具体作画可以请人帮忙的。”

几个男生一起起哄,哈哈地笑:“牛小晴你就是想当官吧?”

牛小晴声音拔高了:“我就是想当官,锻炼一下不行吗?!”

老简咳嗽一声:“那有没有人想出来竞争一下?”

起哄的男生立刻都闭上了嘴。

宣传委员得负责出黑板报啊,轮到手抄报比赛也是头疼的事,谁干谁痛苦。

再说了,他们9班真是没人会画画,美术课老师有句愤慨的名言:9班就是一个艺术黑洞,缪斯之神的光芒照到了走廊,在9班门口打了个转,三过而不入,掉头走了!

“真没人竞选啊?那就定了。恭喜牛小晴同学当选新一任宣传委员,大家鼓掌!”

下面一片热烈的掌声,阮轻暮脸色淡淡的,也跟着拍了拍巴掌。

牛小晴脸色红红地坐下了,前面的班长唐田田开心地回头,和她击了一下掌。

“下面是体育委员竞选,有谁愿意竞选吗?”老简笑着问。

这一次,下面的气氛陷入了冰冷。

忽然,教室后排,刘钧冷着脸举起了手:“我继续参选。”

他站起身,咬了咬牙:“另外,不论我能不能选上,我都保证,绝对会大力支持下一任体育委员的工作,不会拖后腿的。”

他身边,几个男生看了看他,为首的一个大个子嚣张地跟着举手:“是啊是啊,我们跟着刘钧一起,会支持新体委的!”

教室里,别的男生们都缩起了脖子。

我的妈,这是竞选宣言吗,明明是威胁吧?

这样一说,谁还敢竞选,那不是将来被他们几个人往死里折腾,还开展什么工作啊?

阮轻暮冷冷地偏过脸,瞧了刘钧一眼。

本来今天就不爽,现在看这个傻叉就越看越不顺眼。

老简的脸色有点难看,可是却不好说什么。

刘钧的话无可挑剔,叫他这个班主任也抓不到错处,他知道这个学生不好搞,可是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这么横,竟敢当着他的面玩这一套。

他点点头:“好,欢迎刘钧同学的表态。那么有别人吗?白竞同学?”

白竞使劲咽了口唾液,站了起来。

老简今天中午午休就把他叫去了办公室,和他谈了心,白竞体育成绩还行,平时在男生中人缘极好,这次老简决心整肃班风,首先就想到了他来代替刘钧。

明明在办公室说好了的,他也答应了,可是刚刚听了刘钧这一句威胁,忽然就吓得心里直跳。

“老、老师。我没有这个意愿。还是让给别的同学吧!”

教室里一阵尴尬的死寂,衬托着台上老简沉默的脸。

不少男生都心里不服气又不爽,可是终究没人敢站出来。

刘钧嘴角咧了咧,又举起了手:“老师,我保证……”

他的动作有点大,手臂挥动着,一下子就打到了后墙,一根拐杖被他碰到,“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教室里本来就安静得厉害,这一下突兀的声音,引得不少人都下意识往后望去。

最后一排,阮轻暮缓缓扭过头,看了看地上的拐杖,又望向刘钧。

日光灯亮得刺眼,映着他瓷器一般雪白的脸,精致又冷。

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清亮:“你是瞎子还是手残?既然全身都不好使,别做体委了,退了吧。”

刘钧满脸通红:“你!”

一声“退你妈”差点脱口而出,还是被他死死忍住了。这还在竞选的当口呢,总不能当着老师的面骂粗口吧。

阮轻暮不耐烦地踢了一下桌子,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竞选体育委员。”他站起身来,口气漠然,“没什么竞选宣言,就一句话。”

一片震惊的目光中,他扬起脸,带着不耐烦:“烦他的选我,烦我的选他,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