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理综考了半天,三个小时。

下午没有安排课程,各个班见缝插针,发了套卷子下来,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埋头做题。

行政楼里,高二的老师们也正紧锣密鼓,批改新出来的卷子。

年级主任在工作群里发了最新的统计表:“各位班主任,看一下啊。物理竞赛班现在是38人报名,化学是32人,生物30人。具体名单在下面,大家看看有没有遗漏。”

老简一边批卷子,一边瞥了眼电脑,看到最下面,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级组长隔着两张桌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简老师啊,整个年级只有两个人报了三个竞赛班,一位是培优班的秦渊,还有一位是你们班的。”

正在改卷子的几位老师都抬起了头,纷纷诧异:“什么情况?”

有人好奇地看了看电脑:“哎呦,还真是9班的——阮轻暮?这是谁?”

老简额头有点冒汗:“哈哈哈,这个嘛……学生有上进心是好事。”

竞赛班的教学内容极难,进度超前,主攻方向根本不是高考,而是自主招生的加分和保送。

他们就怕学生畏难,所以早早地定了个基调,特意鼓励成绩好的学生勇敢报名,还放出了“只要报名一定能上”的口风。

走班制改革的宗旨之一,本来就是“选班自由、随时调整”,现在真有差生报名了,难道要驱赶不成?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一个清瘦少年拄着拐杖,懒散地依在门边:“报告老师,我来了。”

正是阮轻暮。

老简赶紧招呼他进来坐下,酝酿了一下:“老师找你来,是想问问这个。”

他指了指面前的选班表,最上面,阮轻暮的那一张赫然在目,三门副科的选项里,都嚣张地勾着“竞赛班”。

阮轻暮看了一下:“哦,成绩不达标不能上是吧,没事,我就随手报一下。”

老简赶紧安抚:“不不,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是好事,我们绝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学生!”

这孩子进校时成绩中游,一年后就掉到了后排,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上进心,就算是自不量力,也绝不能打击呀。

“你能忽然奋起,这是大好事。”老简激动地拍了怕他肩膀,“老师一定支持你,不过,我也有点建议,你不妨听听。”

“老师您说。”

老简诚心诚意地劝:“竞赛班吧,毕竟进度有点难,一下子冲刺竞赛班的话,我怕你开始有点吃力。”

阮轻暮看着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啊,对。”

“我觉得,咱们不如三门课都报领航班,你看有没有道理?”

阮轻暮诚恳地点头:“嗯,超级有道理。”

老简精神一振:“那就——”

阮轻暮微微一笑,打断了他:“可是我还是想上竞赛班。”

老简:“……”

“老师,我觉得我虚度了一年光阴,非常悔恨。假如不给自己一个严苛的高压环境,我怕自己从此就废了。”

阮轻暮正襟危坐,望着老师的目光清澈又干净,仿佛带着浅浅的忧郁和怅然:“老师,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加油的,我想证明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秦渊同学那样的人。”

老简:“……”

旁边竖着耳朵的一群老师们:“……”

厉害了这位同学,怕不是对秦渊同学那样的人有什么误解。

老简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只好从别的途径曲线救国:“是这样的,我发现啊,你的语文成绩完全可以提高一下,我们不如重点拔高一下这一门?”

他点了点桌上的卷子:“你看,我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得分点很奇怪啊,是喜欢古文和古诗词吗?”

凡是古文的知识点全是满分,遇到现代的部分就错误百出,还挺明显。

阮轻暮清亮的眼神看着他:“是啊,喜欢我们的古代文化呀。”

老简立刻高兴起来,中学生嘛,特别是小姑娘们有不少人喜欢古诗词的,也是常事。

“那都喜欢什么呀?”他慈祥地看着学渣同学,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现在眉清目秀,笑容喜人。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喜欢一点点。”阮轻暮回答得挺恭敬。

“哈哈哈!”老简乐了,“来来来,背一首喜欢的,我听听。”

阮轻暮眨眨眼:“啊,也就喜欢‘满船红袖招,嬉笑丝帕抛。泛舟江渚上,绡账同逍遥’这样的吧。”

不远处的年级组长“噗”一声,把一口枸杞菊花茶喷了出来。

老简脸都黑了,伸手撸了撸他的头:“别乱看那些三流网络小说,什么满船红袖招的,多看看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嘛!”

几位老师笑成一团,老简也无奈地挥挥手:“那行,老师明白你的决心了,去吧去吧。”

……

一天后,走班制试点结果出来了,崭新的分班表和课表贴在了每个班的布告栏上。

一大早,各个班的学生们都挤在布告栏边,闹哄哄地围着看副科分班。

“哎哟,竞赛班人真少,都才三十几个人啊。”

“秦大佬果然三科全报,啧啧。”

“打死我我也不去竞赛班。三十个学霸在一间小教室,天天一起做竞赛题,想想都要窒息好吗?”

“是的,即将死亡的感觉。”一堆学渣们果断附和。

忽然,终于有人首先发现了不对。

“哎?是我眼花吗?还有人也是三科全报了竞赛班?”

后面的学生挤不进来,纷纷叫:“卧槽谁啊?谁这么牛批?”

“择优班2班的学委李建荃吗?”

最前面,几个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不,我们9班的……”

真他妈的长脸。

……

第一天试点走班,所有的学生都挺兴奋。

实验三中是第一次搞这种试点,学校教务处甚至比学生们还紧张,第一天下午,各个教室门口,老师们甚至都提前到了,拿着新的点名册一个个地对。

物理竞赛班里,一群学生激动地坐在一起,已经热情地聊了起来。

原先的培优班有两个,囊括了高一进校时总分的前一百名,现在报竞赛班的,也全都是这两个班的学生,不是1班,就是2班,彼此大多都认识。

物理老师是个小老太太,姓李,个子又矮又胖,梳着个严肃的发髻,是全校公认的物理名师。

上课铃响了,小老太太威严地站在讲台上,环顾着台下:“座位大家打算怎么坐啊?我不刻意排了,个子矮的往前,个子高的自觉点,往后坐啊。近视严重的,自己举手,我给调到前面。”

三十几个优等生都又听话又乖,立刻主动微调了一下,人群最后,一个表情冷峻的少年坐在后排,没有动弹,正是秦渊。

他个子在男生中算是高的,刚高二就有183厘米,视力也是最高档的5.3,在原先的班里也是主动坐在后面。

一个眼镜厚得酒瓶底似的的男生举起了手:“老师,我……”

李老太太点头:“你往前坐吧。”

那个男生是原来培优2班的学委,叫做李建荃,出名的万年老二,常年被秦渊的总分碾压几十分的那一位。

他瞥了瞥后面的秦渊,脸涨红了:“不,我想坐到秦渊同学身边!我想和他一起进步,讨教一下他的学习方法。”

李老太太正要点头,教室前门却被人敲了敲:“报告,对不起我迟到了。”

9班的某位同学站在门口,全然没有差生的自觉,脸带微笑:“老师,我也想坐在秦渊同学的旁边,可以吗?”

一群学霸们:“……”

这个班里还有不是培优1班和2班的??

李老太太看了看他的拐杖,呵斥迟到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行了行了,随便坐吧。”她站在讲台上,傲然地开始说话,“我们这个班,进来的同学每一个想的都是竞赛奖杯,这很好。”

三十来个人全是优等生,一旦专心听讲,简直安静得吓人,她满意地撑着讲台:“我教物理三十年,每一届学生参加物理竞赛,都是我在带赛。我有信心在我们这个班,继续教出来一大批能拿奖杯的学生,这一届,我们来个来门红,怎么样?”

下面的一群小学霸们被说得热血激荡:“好!开门红!”

“拿省奖算什么,我们要拿国奖!”

阮轻暮看了看四周激动的脸,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课桌,把身子靠近了窗帘,悄悄地藏了半个身子进去。

下午第一堂课,太容易困了。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极低的声音,悦耳又清冷:“你的课本呢?”

阮轻暮睁开眼,看了看新邻桌那熟悉的脸。

剑眉凤眼,眸光锐利而亮,看着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贯的礼貌和教养,可是既冷又远。

啧,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好像多和他这种邪门歪道多说几句话,就会近墨者黑、有损侠义一样。

“没了。”他打了个哈欠。

秦渊蹙眉看着他。

李老太太在上面声音洪亮:“我的想法是,十月底之前,把这学期的教材内容啃完,然后十一月搞定所有高考知识点,接下来的训练,就全部备战竞赛……”

秦渊坐得笔直,目光直视着台上的老师,可是头一次,在上课的时候,他走神了。

看来,跨班大群里,9班的人说阮轻暮的教材被人撕了,是真的?……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中午时的画面,那素得像和尚斋饭一样的餐盘在眼前晃动着,叫人没由来地一阵烦乱。

所以,这个人是没钱买新教材了吗?

他忽然伸出手,把自己的物理课本扔到了阮轻暮的桌上,小声道:“先用这本。”

他的声音低,可是课本挺重,落在阮轻暮桌上,发出了“咕咚”一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讲台上,李老太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正看见阮轻暮睡眼蒙眬地抬起头,大喝一声:“你,玩什么呢,声音这么大!”

阮轻暮一片懵懂:“?”

李老太威严地叫:“来,给我答一下,这道题后面半道怎么解?”

阮轻暮:“……不会。”

“不会要听啊!”李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自己不学,起码安静点,不要再发出怪声了!”

阮轻暮:“哦,好的老师。”

趁着老太太转身写板书,他低头撕了张小纸条,草草写了几个字,夹在物理课本里,飞快地又丢到了秦渊桌上。

秦渊冷冷看了他一眼,打开了纸条。

“我不听课的,就不浪费课本了。”

秦渊眉头轻跳了几下,在纸条下面回了一句,又冷着脸把课本送了过来。

旁边的2班学委李建荃偷偷瞥着他俩,心里像是有小老鼠在挠:他的偶像秦学霸和那位9班学渣,到底在搞什么!

怎么秦大佬上课也不听讲的,喜欢传纸条吗?

问题是和一个学渣能聊什么,有啥下课说不行吗?……

阮轻暮无语地打开纸条,看着上面一行字:“不听课你来干什么??”

字迹凌厉又漂亮,潦草,却有着隐约风骨,清晰可见。。

阮轻暮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字迹,忽然笑了。

上辈子,他只见过这人的字迹一次,还是在那封约战的信笺上。

就是这样笔笔如刀,锋锐凛然。

他随手把纸条从课本里取出来,塞进了裤兜,然后扭过了头。

阳光正烈,照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隐隐有金色在少年细细的汗毛上微闪。

不听课来干什么?

他嘴角勾起来,似笑非笑,用口型无声回答了一句。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因为说得缓慢,秦渊还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那句话。

“来看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