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谢之于宁长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不仅仅是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更加是严师…虽然性格乖张暴戾,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上一辈子的时候假如没有这样的宁谢犹如一把利刃在头顶上悬着,那也不可能有有后来名声躁动天下的宁长生,所以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宁长生对这个人的感情几乎可以说是达到了恨的地步,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才发现,原来宁谢的暴戾的性格并不是因为他想,而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
宁长生对宁谢最大怨,不过就是因为对方的愚忠。
自己愚忠也就罢了,还要求女儿部下一起愚忠,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为薄情寡性的楚王铺下一统天下的道路,这无疑是宁长生所不能理解的。
可是这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至少这一世她看到了宁谢早早地就有所醒悟,只是未曾料到的是…这样的醒悟并不是什么好事,换来的却是楚皇无情地残杀。
如果说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走,距离宁谢正常死亡的时间应该还有几年,死亡并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快到打乱了宁长生心中所有的计划。她原本想的是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好好策划一番,至少能够救回宁谢的一条命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少上次马尾山的事情不也因为自己的插手而让最终的结果发生了变化吗?
所以宁长生认为以重新活过的意义就在于以人力改变命运,她当然也想过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脱离原本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对这个世界原本正常发展的时间线有影响,可是却没想过会有这样大的影响。
死亡的提前到来打了宁长生一个措手不及。
她现在不仅只是沉浸在失去了亲人的悲痛中,更加被即将要到来的事情所包围着…宁谢的获罪让宁府上上下下跟着连坐,正如骁乐所说的那样,来抓她回京城的人恐怕就正在来的路上,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宁长生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房梁,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她却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
隔着一条过道的另一张床榻上,苏越合衣安静的躺睡在上面,因为比较担心宁长生晚上一个人呆着会情绪失控,所以苏越破天荒的留了下来。
这张床上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人了。
骁乐这一次竟然让苏越和自己这样接近都没有任何的异议…宁长生好像猜到了一点对方的用意,或许在理智和感情面前,骁乐终究还是偏向了自己。
家国大义和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这两者本就非常的难以取舍,他大概是想要让苏越将自己带走吧。
如此一来,也就能免了被楚皇的人抓回去,免了一死。
投靠大夏,是如今唯一的一条活路。
可是假使留下来的话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宁长生在心中这样问自己,虽然选择投靠夏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苏越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可是就这样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离开楚国,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这一切真的都是她所愿意见到的吗?
她重新活过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样狼狈仓皇的逃离楚境吗?
不是为了颠覆这个王朝吗?
假设她就这样走了的话还谈何颠覆,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吗,那那些一直跟随宁谢的老部下们呢,楚皇将会如何对待他们?
似乎并不是。
宁长生在心中一点一点否决着所有的假设。
放置于身侧两旁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并不算深的指甲不知不觉中嵌入了血肉之中,黑暗的房间里没人看到她的眼神中全是不甘的恨意,里头仿佛有一团烈火要将一切都燃尽。
宁长生微微侧了侧身子,这一侧刚刚好看到了对面塌上侧睡着的苏越,虽然房间里的环境处于一片黑暗中,但是对于宁长生来说却是亮如白昼。
她几乎都能看到苏越因为呼吸起伏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宁谢的生死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被人为的改变了轨迹。
那苏越呢?
她的生死呢?
自己如果真的和她走了的话…对现如今的苏越来说可能并不是助力,而是负担。
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女收留敌国罪臣,这样的事情届时只要楚皇一封书信送往大夏,连带着苏越也会受到责罚,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宁长生敛了敛眸子,心中片刻之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注定是一夜未眠的一夜。
当清晨的光透过窗子投射进来的时候,宁长生还在闭眼假寐着,纵使她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但是也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入睡。既然已经决定了留下来背水一战,那么那些逃亡的问题自然也就不用思考了,她思考了一夜…计算着楚皇若是将她抓回去的话杀她的几率会有多少。
答案是一半一半。
这个人,行事风格和宁谢有的一拼,大部分时间都是依着自己的心情办事。
而苏越醒来之后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宁长生,跟我回大夏。”
苏越蓦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知道她的内衫几乎已经全部被汗湿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宁长生被楚京来的人抓了回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她爹一样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从她梦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带宁长生离开这个鬼地方。
虽然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带一个楚国的罪臣之女回去。
可是苏越想了想,她隐忍至今蓄势待发为的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身边在乎的人,让她们不受权力的掣肘。
假如她现在因为这个而放弃了宁长生的话,那么她多年来的辛苦筹划又是为了什么,竟然连一个人都庇护不住。
所以她要带宁长生离开。
对方这样的反应几乎在宁长生的预料之中,可是心中预料到的和亲耳听见又不一样,她胸腔里那一颗被仇恨塞满的心脏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进去,一下又一下慢慢跳动了起来。
可是这样并不代表她会松口答应对方的庇护。
宁长生还是宁长生,是那个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宁长生,她要留下来,要让楚皇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可。”
女子明亮的眼眸和低沉的回答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截然相反,而也正是在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外头的院子里传来整整齐齐甲胄相互碰撞的声音。有过长期处于军营中的经验,宁长生当然听得出这是楚国军队士兵身上甲胄行走时相互碰撞而发出来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传进房子里,让苏越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她几乎是下意识翻身下床,捉住了宁长生的手腕,想要带人从后方翻窗而出。
只是坐在床上的人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苏越不解地回过头来望着对方,眼中全是焦灼之色:“现在不走,之后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对于对方的担心,宁长生回报以淡淡一个笑容,她也抬手轻轻覆在了苏越的手背上,然后将对方捉住自己腕部的手轻轻移开:“谢谢你的好意,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了。”
“你的打算就是回去等死??”苏越觉得不可理喻。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砰’的一声房门被粗鲁的踢开,一队身着黑甲的士兵整齐有序的走了进来然后分成两列,最后正中央的位置走进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中年将领,对方只是粗略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了房间里的两个女子身上:“哪个是宁家的宁长生?”
“是我。”宁长生冷静的从床榻上站起来。
“小姐这样淡定想必已经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给我拿下!”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宁长生就被几个士兵扣住了肩胛骨的位置,当然…这也是她并没有出手反抗乖乖配合的缘故,不然的话光凭着这几个小兵想要将她拿下,那不是在开玩笑吗?
“凌副将!”也几乎是在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骁乐当着一众士兵的面闯进了房间里。
中年将领看到突然闯入的少年不悦地拧了拧眉:“你是何人,我等奉旨拿人,若有阻拦者一律格杀勿论以同罪论处!”
“家父乃朝廷大将军骁虎。”骁乐进到房间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报家门,这种时候他父亲的名号显然就显出了作用,刚刚还盛气凌人的中年将领此时听见骁虎的名字脸上已经出现了犹疑之色。
骁乐先是看了宁长生一眼,见对方安然无恙之后这才对着房间中央的将领作了一个揖:“凌副将,这宁长生是我的小师妹,是我父亲的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我可以向副将保证她不会中途逃跑,请问副将可否卖我们骁家一个面子?
“若是将人这样五花大绑压回去也不合适,毕竟还是一个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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