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超这几句话说得太古怪,等于是平白无故就自白了身份。

他就不怕顾宁有所防备?还是这人有十足的把握?

顾宁拧紧眉头,可是除了辰王,这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底牌?

她脑子飞速转着,悬着心等着陆超的回答。

陆超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怎么想的,我自然也是怎么想的。”

顾宁看着他,嘲讽一笑,“与你有仇的是我,你就这么没能耐,还得去找沈沉渊的麻烦?”

陆超闻言眉梢一抬,“你是在激我?”

顾宁确实是在激陆超,但究竟能不能成,她心中也没有把握。

陆超突然捂着脸笑了起来,抖得酒壶里的酒都洒了好些出来,好半晌,他才抬起脸看着顾宁道:“阿宁啊,你自己瞧瞧,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的性情能变得这么多,上一世我们俩一块做事的时候,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心软过。”

顾宁听这人老是翻来覆去讲上一世的事情,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超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语气:“你不爱听这些?怎么,就因为遇见一个沈沉渊?”

“既然如此,那人就更该死了。”

陆超说这话的语气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说完最后一个字还撇了下嘴,就像是在跟顾宁抱怨一样,但细看他的神情还是能发现些端倪,饶是这人刻意压制,眼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暴戾出来。

顾宁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把这人的细小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她忽地微微一笑,“你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和沈沉渊斗?我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有一回斗赢过沈沉渊吗?”

顾宁笑得轻蔑,“有吗?”

陆超神色一狠,但马上又松了下来,他懒洋洋地倚在旁边的小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可不一定呢,怎么我也比他多了一世的记忆,更何况......”

陆超手指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你的事,沈辞还不知道吧?”

“你敢告诉他吗?”

顾宁冷冷地看着眼前人,一言不发。

陆超跟顾宁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两人再熟不过,他轻而易举就能拿住顾宁的软肋。

陆超说的确实没错。

即便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在刚才那句话说出来之前,顾宁也从未考虑过要告诉沈沉渊这些事。

陆超见顾宁这样子,了然一笑,“还是我的好阿宁,就是这样才对,沈沉渊算什么,他知道什么,能比得上我们亲近?”

顾宁抿着唇,默然不语。

陆超笑得更满意了。

顾宁垂眼片刻,轻声问道:“所以你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来京城也好些日子了吧,现在才动手,报仇也不嫌晚?”

辰王生性多疑,不把陆超查个底朝天是绝不会把他收入麾下的,更不会和他筹谋这种事,由此推算,陆超来京城的日子绝不算短。

甚至可能,就在顾宁走过某一条街巷的时候,这人就在暗地里看着。

陆超伸了个懒腰,再看着顾宁的时候,一扫先前那种迷迷蒙蒙的姿态,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他道:“阿宁你那么聪明,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随意行动呀,不用点心怎么治得住你呢。”

“至于我们之间的仇,我自然是要报的——”

陆超突然摸了两下鼻子,神色有点不自然,“跟我回苗疆吧。”

顾宁绷着脸看他。

陆超也看着顾宁,那眼神很是奇怪,顾宁形容不上来,里头明明有恨,但又隐约显现出几分期待来。

陆超解释道:“那地方我熟得很,毒物又多,去了自然有你的苦头。”

这人虽是在发狠,但言语之间威胁意味却并不怎么重,反倒是像小孩之间赌气时,实在放不出什么狠话,憋了好半天才勉强憋出来的这么一句话。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宁觉得奇怪,却也没问出来,反而顺着路超的话道:“你要报仇,不光要把我带去苗疆,还要我爹娘死是吗?”

顾宁说这话,本意是为了试探这人到底想不想解她爹娘的蛊毒,没想到陆超闻言眼睛一亮,竟然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挠了挠后颈,问顾宁道:“你答应了,你真要去?”

一连问了好几声。

顾宁嗤笑一声,“不是你这么说的吗?”

陆超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对,对,是我说的。”

他就这么重复了好几遍才又重新看向顾宁,“你若真跟我去了苗疆,长平侯夫妇的蛊毒我自然会解。”

顾宁直直看着他:“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陆超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兴奋,“到时候你去了苗疆,我可以让你跟你爹娘通信。”

顾宁冷漠道:“字迹可以伪造,你以前不是就做过这种事?”

陆超笑笑,“你还记得这些事,我还以为你都忘干净了呢,要不然......”

陆超沉吟片刻,“你跟他们一年见一两回也是可以的。”

顾宁摇头,“光是这样还不行。”

陆超听了顾宁这堪称得寸进尺的话也不生气,含着笑意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顾宁思索片刻,开了口,“我要你在去之前就解了他们的毒。”

陆超闻言收了笑意,淡淡地看着顾宁道:“阿宁,不要跟我玩这些小聪明,你乖一点,长平侯的毒我自然会解。”

顾宁听了那句要她乖的话,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她讥讽地看着陆超,“你是什么性子,你自己觉得能让人信得过吗?”

她跟陆超一道办过几回事,顾宁亲眼看见这人前脚答应别人只杀他一个,后脚在那人把一切都供出来之后,立刻就下令把他全家老小都杀干净了。

手段之毒辣,连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陆超显然也想到了那些事情,笑着摇摇头,“阿宁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样,我怎么舍得把对付那些人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顾宁实在不耐烦跟这人攀那些旧交情,“这些我不想知道,”她斩钉截铁道:“你若想把我带去苗疆,就必须先解了他们的毒。”

陆超眯着眼睛看顾宁,漆黑的眸子像一道漩涡,顾宁毫不躲闪地和他对视,“否则,绝无可能。”

顾宁在赌,赌这人会不会答应她。

两人对视片刻,顾宁的发尾被风拂到脸上,她正伸手去拨,忽然听到陆超语调含笑,像是拿顾宁没有办法的样子。

“行,那便听你的。”

她赌赢了。

这句话说完,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只隐隐听得风吹树叶飒飒作响,好半晌,顾宁控制着语气,尽量平静道:“你为什么要杀太子。”

陆超侧过头看她。

顾宁面不改色,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陆超一哂,“阿宁你更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我要叫沈辞去杀太子吧?”

顾宁不否认,“你要这么说,我也确实好奇。”

陆超把头侧了回去,眼睛盯着不远处不住摇晃的枝叶,突然笑了一笑,“来套我的话?”

这句话顾宁也没否认,她静静地等着陆超的回答。

她有直觉陆超会说的。

果不其然,陆超道:“他在太子手下办事,由他来干这件事,不是最为妥帖?”

说完这句话,陆超还转过头看了顾宁一眼,“你说是吧?”

顾宁垂眼思索片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只是那想法太荒诞,连她自己都不敢信。

好半晌,她才轻声问道:“你到底是真的想杀太子,还是,你想害的......”

顾宁呼了一口气,说出了后半句话,“其实是沈沉渊。”

这句话问出来,顾宁死死地盯着陆超,后者又扬起脖颈饮了一口酒,几片残叶飘过来,顾宁甚至能闻见他酒壶里的香气。

陆超微微侧过头,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跟太子有仇,跟沈将军又没有什么仇,何必花这种心思呢。”

声音太低,不像是说给顾宁听的,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好了,”顾宁还想再问些什么,陆超突然打断了她,“我现在突然又不想说话了,你要是想走的话......”

顾宁起身。

“那不行。”陆超脸上显现出孩子气的表情,“必须坐这,陪我吹吹风。”

顾宁皱着眉,“你要是缺人陪,我可以叫人来,站你旁边围你一圈。”

陆超摇头,固执道:“不行,我就要你陪。”

顾宁没搭理他,直接从椅子上起来了。

往前走了没两步,顾宁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两声低笑,她转头一看,陆超兀自支着下颌看着她,脸上还有未消的笑意,见视线中人转过头来,陆超还拎着酒壶冲她招了招手。

顾宁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陆超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笑得越发开心了,低头喝了一口酒,差点没把酒壶都抖到地上去,最后索性也不喝了,就撑着脸自己在那笑。

笑了没一会,眼前突然洒下一道阴影,陆超警觉地抬起头一看,本应该离开的人不知何时又倒了回来,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

陆超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了,“怎么了?”

顾宁面无表情,“上一世我杀的那个人——”

“其实不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