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打扮古怪的人?

顾宁脑子里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点想法又瞬间消失不见了。

踏过大堂的门,顾宁一眼就看见了辰王,后者侧着身子,正低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和辰王说话的人被桌上的一盆摆花挡着,顾宁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他的身影,看身量,比辰王矮了许多。

顾宁走过去,辰王二字刚起了头就戛然而止,她顿在原地,死死盯着辰王身边的那个人。

那人是个花甲老头,脸上皱纹密密麻麻,甚至上头还有些斑纹,脸上神情极为松懈,仿佛随时都能打出一个哈欠来

陆超?!

陆超上一世和顾宁同在辰王麾下,来自苗疆,极擅使毒,没少帮辰王害人,他看起来虽老成,但正经算起来,年岁比辰王大不了多少。

苗疆人的习俗,从小就必须和蝎子毒蛇等毒物打交道,这人又比寻常的小孩多了几分天赋,和那些东西接触得越发勤,年纪轻轻就患了早衰之症。

上一世顾宁也找过他,这人本不爱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碍着辰王发了令,也跟着研究了几日,只是最终还是没起上什么用处。

他来做什么?

顾宁皱着眉头,那老头和顾宁对视了片刻,又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一边的辰王,挠了挠头。

辰王冲陆超使了个眼色,笑着向顾宁道:“顾宁,你见过这位神医?”

顾宁垂下眼默然片刻,等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是一副不耐的神色,“辰王口中的神医莫不是这位衣着古怪的怪人吧?”

辰王听了一笑,神情也松下来了,他还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陆超已经打了一个哈欠,抢先开了口,“话不是这么说的妹妹,你单用眼睛瞧,能瞧出什么门道来?宫里头来的那些御医哪个打扮得不规整,拿你这天花有什么办法吗?”

“不过,”这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宁,满意地点点头,“要是辰王提前跟我说是来见这么个美人,我怎么着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言行无状。

辰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向顾宁赔罪道:“这神医性子洒脱惯了,一向口没遮拦,但医术却是绝顶的高明,也是我机缘巧合遇上了,这才有幸把人带回京中来。”

他顿了顿,“我在外头的时候,就亲眼看见他救活过一个得了天花的。”

顾宁猛地转头看着辰王,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他能治天花?”

能治天花?怎么可能?!

陆超在边上又打了一个哈欠,这回眼角都溢出几滴眼泪来了,他含糊着声音道:“没错,就是我,小姑娘你瞧我这个长相......”

他指了指自己花白的眉毛,“哪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不长这个模样?”

顾宁神情还是怔怔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如果陆超果真知道怎么医治天花的话,那当初长平侯性命危在旦夕,他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除非、除非……

顾宁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低着头攥紧拳头,竭力不让自己眼中那些深沉的恨意外泄。

如果她猜得没错……

辰王他就该死。

只是顾宁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长平侯夫妇染病时,她尚未和辰王撕破脸皮,对他可谓是一片忠心耿耿,这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超见顾宁半天不答话,挠了挠眉毛,小声咕哝了一声,“真是不好逗。”

辰王轻笑一声,“顾宁,这人是......江南来的,叫做陆超,医术在那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只是性情确实是古怪了些,但生死关天,还是让他去看看令尊令堂的情况吧。”

顾宁抬头看向陆超,后者故意冲她眨了两下眼,还抬眉笑了笑。

说起来也是古怪,这人明明外貌是十足十的年老之人,眼神却清澈得很,简直像个少年的眼睛了。

顾宁脑子飞快地转着,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来,她哼笑一身,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超几眼,“那便有劳这位‘神医’了。”

“只是,”她又眯着眼补上一句,“若这位神医果真医术高超,能治旁人所不能治,那顾宁绝少不了神医的好处。”

“反之,若陆神医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成心消遣我和辰王……”

顾宁冷笑一声,“那就别怪顾宁翻脸不认人了。”

辰王想说什么,嗫嚅了几下还是没出声,他转头看着陆超,后者拧眉道:“小姑娘,你这么说话,有点脾气的都得被你气走。”

“还好,”他咧嘴笑了笑,“看你长得这么标志,这点气我还是能忍的,换了个男的来,我早挎着布包回去了。”

这人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只要见到稍微好看点的小姑娘就要忍不住撩几句,上一世顾宁和他共事,没少在言语上吃他的亏,开始耐不住性子,还和他争几句,后来摸清了这人的门路之后,任他怎么说,就是一句不搭他的话。

顾宁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在前头带着路走了。

陆超半弯着腰,摸着下巴在床头看着昏迷着的长平侯,顾宁等了半晌也不见这人有什么动作,压低声音问道:“你光这么看着,不号号脉?”

陆超侧头笑了一下,“我跟那些不争气的能一样么?”

他嘴里的那些不争气的,就指的是宫里的御医和城中的大夫了。

旁边的辰王轻声道:“顾宁,陆超不同常人,自有他的法子,你便由着他去吧。”

顾宁恭敬道:“是,顾宁知道了。”

她低着头,辰王看不清她的神情,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眼底一片冰冷。

天花不是寻常疾病,稍不注意就能感染上,就是府中下人也多躲着服侍这差事,暗地里个个都推脱着,辰王进这屋子时却半点没犹豫,到底是真体恤老臣,还是......

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染上天花呢?

陆超在那儿看了大半晌,终于舍得伸出手,把长平侯的眼皮扒开看了一看,刚一看到就“啧”了一声,神情一言难尽。

顾宁连忙追问:“怎么了?”

陆超感叹道:“这眼珠子,真亮!难得长平侯四十好几的人了,眼珠子还能这么清亮,真是难得!”

顾宁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怒气忍了下去。

陆超扬了扬嘴角,眼里带着笑意道:“跟你开个玩笑,别太紧张了,你那神色盯着我,把我看得不敢下手了,”说完他直起身来,做了个拂去衣上灰尘的动作,“有救。”

顾宁凑近两步,连这人方才的打趣都顾不上了,她直直地看着陆超的眼睛,“有救?”

陆超肯定地点点头。

辰王从后头跟上来,笑着道:“那便最好不过了。”

陆超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这医治的方子可能有些麻烦,好些药材都是百八十年不遇见一回的,难得找全。”

顾宁还没说话,辰王就先开了口,“陆神医只管吩咐,再难找下大力气也总能找见。”

顾宁看了辰王一眼,立刻又看回来,也跟着点了点头。

陆超挑挑眉,“那便拿纸笔来吧,我写方子。”

陆超伏在桌面上,整张脸都快贴在纸上了,顾宁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这样看得清楚吗?”

陆超抬起头冲她一笑,羊毫笔的笔尖在他脸上猛地刷了一下,这人眼下瞬间就多了一条黑道道,顾宁还没说什么,这人已经叫起来了,捂着自己的脸躲开顾宁,“我破相了!”

顾宁:“......”

顾宁沉默看着面前这人大惊小怪,有心催他继续写,又想起这人脾气古怪,还是忍住没开口。

陆超两只手交替捂着自己的脸,拼命催促顾宁:“你转过去!转过去别看我!”

顾宁难耐地抿了抿唇,恨自己为什么多这一句嘴,但到底方子在这人手中,由不得她犟,只能依言转了过去。

辰王在一旁但笑不语。

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顾宁听见陆超在后面道:“好了。”

她转过身去,正看见这人把方子举在眼前,轻飘飘地吹了吹,吹完手指在上头弹了一下,递给顾宁,“好了。”

顾宁忙不迭接过来看,她并不懂医术,但还是看出上头开出的十几味药材都是极为难得的,她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吩咐下去对着方子找,看在库房之中能找着哪些。

那下人得了令正要下去,顾宁又突然把他喊住,“带盆水上来。”

陆超凑着脑袋在旁白问:“你要水干什么?”

给你洗墨迹。

顾宁正要开口,转过身来却愣了一下,“你脸上的墨迹呢?”

陆超也跟着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马上又笑了,“我用茶水把它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