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解荤(下)

沈沉渊撩起眼皮,直直和顾宁对视。

顾宁睁着一双圆圆杏眼,面上一副懵懂神情,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甚至还翘起唇角,冲这人笑了笑。

辰王在旁边一声低喝,“顾宁!”

顾宁转过头去,正看见辰王拧着眉头,神色严肃凝重,眼中却无多少怒火,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太失礼了,向沈将军赔罪。”

坐在另一侧的顾婉也急了,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脸上还泛起些许因怒火而起的红晕,“顾小姐,请注意分寸!”

顾宁瞥了顾婉一眼,又转回头看了沈沉渊几眼,这人低垂着眼,看不清神色,顾宁忽地轻笑一声,把凑上去的身子退了回来,端起茶杯向沈沉渊那边举了举,“对不住了,沈少将军,顾宁礼数不周,若是方才说的话有哪里触怒了沈少将军,在这儿向您赔个不是,还望您海量。”

顾宁说着,赔罪似地往嘴里送了一口浓茶。

“不过说来也是,”顾宁的脸隐在茶杯后,只听见她清冷的声音道:“这种军中秘事,说出来只会污了沈少将军的名声,日后若是哪位沈夫人听了这种无端的传言,只怕会影响到沈少将军的婚事呢。”

说来也怪,顾宁在京中风评不怎么样,出了名的七窍玲珑心,下个绊子,饶是你狡兔三窟,也照样能给你套进去。

这么一个人,她的声音居然跟山间清泉似的几乎不含杂质,干干净净轻清洌洌,若是旁人不知她的秉性,或许还会将她误以为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

沈沉渊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坐着的顾婉神色一凛,恶狠狠瞪着顾宁,“沉渊向来治下有方,怎么可能允许他手下的兵士做出这种事!顾姑娘今日邀这一遭,怕不是为了吃桂花糕,而是铁了心跟沉渊过不去吧!”

顾宁挑挑眉,不置可否。

辰王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替顾宁这么个不省心的幕僚向顾婉谢罪,只是话才说到一半,一直沉默着的沈沉渊突然开了口,视线从桂花糕划到顾宁身上,目光飘飘渺渺的。

“你真想知道?”

顾宁一怔,她说这话本是为了在沈沉渊和顾婉之间下个钉子,琢磨这事到这份儿上也就差不多了,实在没想到沈沉渊居然会真的应她的话。

她讷讷地动了几下嘴唇,竟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应沈沉渊。

“沉渊……”

顾婉瞪大眼睛看他,喃喃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沈沉渊只直直地盯着顾宁,一眼也没看她,“边关苦寒,兵士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这种事自然是有的。”

顾宁别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掩饰地咬了几口桂花糕。

这人想干什么?

顾婉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事对她这种连远门都没出过几回的人来说,实在是残忍了些。

沈沉渊:“近几年还好些,前些年我刚去边关的时候,那儿不光买卖货物,还买卖蛮夷的女人。”

前几年……顾宁沉吟,沈沉渊虽是绥远侯的儿子,但他爹作风刚正得很,没给他铺半点路,直接把人丢去了边关,沈沉渊的名声是自己从最底层的兵士上干起,一点点挣出来的。

那会沈沉渊刚去边关,应该还手上还没有多少权力,只是个普通的兵士。

顾宁这么想着,又听见沈沉渊接着往下道:“那时候边关风气很不好,从将士到兵士,但凡跟蛮夷打仗赢了一场,首先抢的不是那些金银财宝,而是他们的女人。”

顾宁瞟了一眼呆怔着的顾婉,起了点坏心,眯着眼睛问沈沉渊,“照沈少将军这么说来,此种风气这么盛行,沈将军一个小小的兵士,身旁若是没跟着个蛮夷女人,岂不是不合群?其他人能容得下你?就没有设法往你身边塞几个?”

顾宁笑吟吟道:“沈少将军可要如实回答,不要编些瞎话来糊弄我呀。”

沈沉渊静了片刻,缓缓开口:“自然是有的。”

顾婉不敢置信,“沉渊,你……!”

顾宁倒觉得这回答合情合理得很,沈沉渊府上没个姬妾,在边关一待又是那么些年,真能忍得住火?远的不说,就是顾宁自己跟着辰王下江南那几回,还亲眼见着辰王沿路养了好几个姬妾呢。

沈沉渊要真说没有,那才叫做道貌岸然。

顾宁轻笑着点点头,“沈少将军倒是坦诚,只是……”

顾宁刻意顿了顿,“沈少将军进京几次,回回都没见带人回来,不知那女子是遭了不幸呢,还是叫沈少将军给始乱终弃了呢?”

若说前几句都还算得上是笑里藏刀的话,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就太浓了些,明晃晃地跟沈沉渊过不去。

换了旁人听了这话,早该拍案而起了,沈沉渊却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他低声沉沉道:“死了。”

“死了?”顾宁眉头拧成两个疙瘩,这结果她着实没想到,凭沈沉渊的能力,还能有他护不住的人?

或许是得了什么药石罔治的恶疾?

顾宁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耳中就听见沈沉渊轻轻“嗯”了一声。

“被我杀的。”

顾宁一怔,连送到嘴边的茶水都忘了喝。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顾婉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从门口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计谋得逞,至此顾婉和沈沉渊的好事算是被毁了个干净,顾宁本该开心,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她指尖抠着几案上的一处凹痕,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偷眼瞥了瞥辰王,后者就差把事不关己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隔岸观火高兴得很。

顾宁在心底白了他一眼,又重新转过来,讷讷开口:“沈、沈沉渊,你日后也不必如此实诚,有些谎撒了也就撒了,只要不东窗事发,也就那么把人给糊弄过去了。”

顾宁本意说的是,就算沈沉渊真在外头做过这么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只要他不亲口说出来,顾婉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又能从哪里知道?

沈沉渊闻言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地有点出神,低声道:“是吗,但若那人根本懒得分辨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顾宁没听清,“什么?”

沈沉渊自嘲一笑,“没什么”,又抬起头看着顾宁,“那人确实是死了,只不过她是混进来的奸细,被我使计诈出来了。”

“奸细?!”顾宁愣愣的,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那……那,她是你姬妾那件事也是假的了?”

沈沉渊翘起嘴角,他素来沉稳,遇事不行于色,这会终于显出了点少年的俏皮,“我从来没这么说。”

顾宁这会都没空思考,这人为什么要说这么一番语焉不详的话来误导人了,她指了指门口,顾婉跑出去的方向,皱着眉头道:“顾婉素来心善,她现下知道了这件事,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往你这么个‘火坑’里跳?”

“你日后的婚事怕是毁了。”

沈沉渊却浑不在意似的,还悠哉哉地喝了一口茶,“毁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也省得总是有人来问。”

说完不等顾宁开口,他从椅子上起身,径直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又倒了回来,到顾宁面前,低下身子,把桌上的那包桂花糕带走了。

顾宁:“……”

三月后,沈沉渊又要随军出征,圣上亲自相送,顾宁没耐烦看这种君臣和睦的场面,索性到了城西,去徐家买桂花糕吃。

只是到了地方,进去问了一问,那卖桂花糕的老叟又点头哈腰地致歉,说是最后一包桂花糕已然被沈将军买走了。

顾宁不信,哪能这么巧,从沈沉渊进京,一连三月,回回都这么赶巧,偏偏被沈沉渊买走了最后一包。

但怎么追问那老叟都不改口,顾宁脑子转了一转,趁着店里的伙计没注意,一个闪身进了店铺的里头。

甫一进去,一股浓浓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顾宁抬头一看,货架上摆着的到处都是已然做好了的桂花糕。

顾宁磨牙,这老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耍自己?

她正琢磨着用什么手段来教训这店主人,忽然听到外间一个年纪尚轻的伙计问那老叟:“……店里头不是还有好些桂花糕吗?”

顾宁噤声,细细去听,她也想知道这老叟是仗着什么敢这么戏弄她。

她听见那老叟道:“沈将军嘱咐的。”

顾宁皱眉,沈沉渊?

伙计惊奇:“沈将军怎么说的?”

老叟:“就嘱咐若是长平侯府的顾小姐来了,一概说最后一包桂花糕被他买去了。”

伙计困惑不解,“这……沈将军就不怕顾小姐去找他麻烦?”

老叟没说话,像在回忆什么似的,好半晌才开口,“我瞧着沈将军倒是巴不得顾小姐去找他麻烦似的。”

伙计无言,片刻后讷讷道:“也不知道沈将军这一遭为的是什么……”

顾宁拧眉,自己喜欢吃城西徐家的桂花糕鲜少有人知道,就为着防范有心之人在吃食中下药,克制得很,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

沈沉渊怎么知道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感冒了,但是我还可以写!!哈哈哈哈哈哈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