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宁起了个早,百无聊赖地在梳妆台前晃悠了半天,从天蒙蒙亮转到熹微晨光从窗棂中洒进来,眼看着沈沉渊快到了,再不动作起来就没时间了,顾宁这才坐在了镜子前,摆弄起了那些脂粉。

她平日里不怎么弄这些东西,偶尔跟着母亲四处走动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打扮一番,这回倒是不要人催了。

顾宁底子好,肤色莹白透亮,施不了多少脂粉就显得相貌明媚,她冲镜中那人笑了笑,自己都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把那些东西放下。

手刚一闲下来,就听见婢女来抱,说沈少将军已经在府中等着了,顾宁应了一声,正准备出门过去寻他,还没在廊子里走几步,转角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人儿,直直往顾宁怀里撞。

“娘……”

这一个字刚出口,兆儿这小家伙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改口,“姐姐!”

看来是被沈沉渊调教过了。

顾宁把小人从抱住自己膝盖的小人捞起来,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笑着道:“今日怎么这么好看啊?”

她这话不光是哄这小孩开心,兆儿这孩子虽全身上下都看着肉乎乎的,但眉眼细看却很精致,长了双和他爹一样的桃花眼,只是比沈沉渊的圆了些,更多了几分可爱。

这小家伙皮肤白得发光,又穿了一身红衣,笑起来的时候,但真是唇红齿白,跟个年画里精致的假人似的。

兆儿咧开嘴,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这小鬼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上来就亲了顾宁一口,完后又看着扭头看着背后,“是爹爹给我打扮的!”

顾宁挑了挑眉,“你爹?”

兆儿:“对的,就是爹爹!本来兆儿觉得这么穿太不方便了,跑起来还被差点跌了好几跤呢!但爹爹说,我这么打扮,娘、姐姐肯定喜欢!”

兆儿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顾宁,“姐姐喜不喜欢?”

顾宁还没回答,兆儿后面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一把少年音,听起来格外清亮,里头还参藏着点笑意,“喜不喜欢?”

兆儿睁大眼睛,扭头,正巧给顾宁腾出了视线,沈沉渊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着一身浅灰直襟长袍,愈发勾勒得他身材颀长,就那么悠悠闲闲地当过来,嘴角微微勾起,“喜不喜欢?”

兆儿一看见来人,马上就甜甜地喊了一声,“爹!”

顾宁余光看见旁边跟着得小丫头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偷偷看了看沈沉渊,就那么目光复杂地看了半晌,而后默默地转回了头。

八成又是把沈沉渊当成浪荡子的。

顾宁看着他,“沈沉渊。”

沈沉渊含着笑点了点头,走进几步,把兆儿从顾宁怀中接了下来,“平日里吃这么多,不知道自己沉得很吗?还好意思缠着姐姐要人家抱?”

话是这么说,里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是戏谑的口吻更多些。

但兆儿这小孩听不出来,悄摸摸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肉,眼看着上头晃晃荡荡的直弹他的手,瞬间红了脸,双手捂着脸直往沈沉渊怀里躲。

顾宁在旁边看着,眼见这小不点的脖子都羞红了,实在没忍住,颇不厚道地笑了好几声,只笑得兆儿的脸埋得更深了。

沈沉渊一边拍着兆儿的背,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宁,“你还笑这小团子,你害羞起来跟他一个样。”

顾宁:“……”

她反应迅速地看了看四周,眼见着在边上等着伺候的婢女,一个个都把头低着,竭尽心力地装成耳不聪目不明的模样。

顾宁难言地看了看沈沉渊,“你……”

沈沉渊也注意到了顾宁打量众人的目光,轻轻一笑,白牙在顾宁跟前晃了一晃,“我瞎说的。”

……可以说是十分给她面子了。

顾宁:“……趁着日头还没大起来,赶紧走吧。”

长平侯府离城西的那个庙不怎么远,便是走路也走不了多长时间,因此顾宁和沈沉渊也就没有搭轿子,只吩咐了轿夫大约什么时辰来接他们,也就牵着兆儿这么一个丁点大的上路了。

时辰虽还算早,但街边小贩个个都已然把摊子给支起来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兆儿这孩子按说也不是个安静的,这种市井地方沈沉渊也该带他来过许多次,但这小孩还是哪里都瞧着新奇,一路上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要不是顾宁牵着,该早跑不见人影了。

就这样,兆儿的手还是时不时地扯一下顾宁,惊奇地高声道:“姐姐,我要去看那个!”

“还有那个!”

“那个小人又是什么啊!”

顾宁和沈沉渊都不是小孩了,但还是被兆儿缠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当不了个大人样。

停在一个卖零嘴的小吃摊前的时候,那个老贩听见兆儿管顾宁叫爹,看顾宁跟沈沉渊年纪相近,顺嘴一个夫人就喊了出来,不料这小不点马上又接了一句,“姐姐!”

老贩脸色复杂,眼珠子在顾宁和沈沉渊身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像是在给两个人找一个合适的辈分关系。

兆儿把零嘴接过来,倒是先没急着吃,反倒吧嗒吧嗒地跑到老贩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老人家弯下腰来。

老贩见这孩子生得实在可爱,又天生带有一股机灵劲,便也耐心得很,乖乖地把耳朵凑到兆儿的嘴边。

兆儿拢着口,对准老贩的耳朵道:“老爷爷,其实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娘,但是爹爹不让我这么喊她。”

顾宁苦笑不得,这是有多委屈?逮着一个不认识的都要哭诉一番?!

而且,这小不点自以为小声得很,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嗓音高,就算压着也不会低到哪去,顾宁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了沈沉渊一眼,估摸着这人跟她也是差不多的。

老贩听了目光一滞,片刻后才眼神复杂地往顾宁和沈沉渊这边看过来,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一会,这才低着头喃喃道:“原来是个没名分地的,可怜这孩子了,瞧着这么聪慧,却是这般尴尬的身份,也不知在家中受委屈了没有。”

顾宁:“……”

沈沉渊:“……”

这老贩在那儿兀自唏嘘了一会,又跑到摊子前,搜罗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零嘴,找了个纸袋子包上,塞在兆儿这孩子的怀里,“爷爷把这些都给你,你带回去慢慢吃,日后若是不够了,还能来找爷爷。”

说着转身又朝摊子前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作孽哟,这么小一个孩子,连这点吃食怕是都没吃过几回,也是我今日遇到了,趁着这机会多给他些,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了。”

“……”

顾宁:这就把她当成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沈沉渊,这始作俑者在旁边憋着笑,肩膀抖动不停。

兆儿也想不明白,接了东西也是一副愣愣的样子,反应过来后,又撒着小腿来找顾宁和沈沉渊,把东西献功似的往他们面前一递。

甜甜的童音道:“爹,姐姐,都给你们吃!”

顾宁看着这堆来历弯弯绕绕的吃食,半晌无言。

沈沉渊在旁边笑够了,叫下人把这堆东西收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小不点的下巴,“先放着,你早上吃了那么多块糕点,撑不下这么多东西,放爹那儿,等回去你想怎么吃怎么吃。”

兆儿估计也是确实不饿,倒不跟别的孩子一样,跟沈沉渊闹脾气,乖乖地应了一声“哦”,又被其他东西把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留下一个顾宁和沈沉渊大眼瞪大眼。

顾宁见沈沉渊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都要被这人给气笑了,嘲讽地开口:“走吧老爷。”

但凡是个有眼色的都不会搭这种话。

但沈沉渊哪里是一般人,他一脸痛色地摆了摆头,语气严厉,“顾宁!”

顾宁冷不丁地给这语气一激,“……干什么?”

沈沉渊:“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自己!”

顾宁:“……”

她要是再搭这不要脸的话,她就跟沈沉渊姓!

去庙里的一路上,兆儿跟个被放出笼子的雀儿一样在跟前跑,顾宁同沈沉渊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间或两三句话,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倒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庙前。

虽不是什么特别的时日,但这庙因着名声在外,香客倒也不见少,一众人头进进出出,男人声女子声什么声都有,一齐响在耳中,只觉得那些话都团成了一团紧实的东西,直直朝耳朵砸过来。

兆儿到了这种地方,见四下里都摩肩接踵的,这小不点也颇不适应,把手臂圈在他爹沈沉渊的脖子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人群。

沈沉渊不像是信佛的人,但却跟庙里的僧人极熟识的模样,只叫人进去传了几句话,不一会就出来一个僧人,在前头领路,带着他和顾宁往里走。

到了地方,那僧人吩咐人招呼了茶,自己去取了沈沉渊要的东西来。

沈沉渊说要来领的只是兆儿的长命锁,顾宁却看见,那僧人手中拿着两个东西,温和笑着递给沈沉渊,“沈公子,只是你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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