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宜声张,顾夫人因此便也没有四处去问,只找了信得过的几家。

但事出仓促,问了一圈下来,个个都摇头,说实在拿不出现成的,叫顾夫人再去别处看看。

顾夫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却不知绥远侯府沈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没说什么话,立刻就派人送了一套过来,顾夫人展开一看,面料做工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尺寸合当,顾宁穿上身,竟无一处不妥帖。

顾夫人边抚平料子上的褶皱边问:“也是巧了,本来已然不报什么希望了,最后竟在沈家找到了,说起来绥远侯夫妇也没有女儿,怎么竟这么一套衣服呢?”

顾宁应她母亲的吩咐转了一圈,想了想道:“沈家虽只有沈沉渊一个,却也不是全无女丁,他的那些姨母个个都是能生的,沈沉渊堂姐堂妹还有一大堆呢。”

“再转过去一下。”

顾宁答应了一声,又转了回去,背对着她母亲接下方才没说完的话,“可能这衣服就是给沈沉渊的哪个堂姊妹的吧。”

顾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也只能这么想了。”

两人正说着话,顾夫人半路被仆役给唤走了,说是案子发现了些眉目,叫顾夫人亲自去看。

顾宁脱下外襟,抖了抖正准备把它挂起来的时候,里头却突然漏出来一张纸条,轻飘飘地就落在顾宁叫跟前。

顾宁皱了皱眉,弯腰捡起来一看,只见上头狂乱地写了几个字,明明看字形应当是正楷,却硬是字的主人写出了一种如狂草般的洒脱。

—觉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这九个字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条,写这纸条的人估计是写完了才想起没署名,在犄角旮旯处找了个缝隙,委委屈屈地又补上了自己的来路。

—沈沉渊留。

顾宁:“……”

她早该想到的,整个绥远侯府,也就沈沉渊能做出这种事。

顾宁默默地凝视了这张纸条一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等猛地回过神来,往四下看了一看,赶紧拈起这张纸条就走到了灯盏处。

她把这张纸条放在了火焰上方,眼见着纸条的边角一点点地消失,等彻底烧没了一个角后,顾宁又猛地惊醒似的,赶紧把纸条撤回来,把上头的火给扑灭了。

尽管动作已然算是快了,可还是烧没了三个字,就剩下“还满意吗?”这几个字在上头跟顾宁面面相觑。

顾宁静静看了一会,抿了下唇,把这张烧焦的纸条给收到了梳妆盒最底下的小盒子里,想了想,又把它给拿出来,用一本书压着,收到了她平常放隐蔽东西的一个柜子里,“咔”的一声,上了锁。

像是把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给藏起来了似的。

第二日,京城中但凡有点脸面的都来了长平侯府,顾宁端坐在房中,听着外头一片熙熙攘攘,不时有人从她房前走过,皆提着嗓子高声谈论着什么,听起来倒是比顾宁本人高兴多了。

这一串声音中,顾宁又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虽没有多响亮,却在一众喧闹声中格外惹人注意,顾宁支着耳朵听了一会,还是没能听清楚这人在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唇,把旁边站着的婢女都设法支走了,这才走到窗前去看。

果不其然,是沈沉渊。

他一身玄色,只在袖口的地方露出了点浅色的内衬,走在一群同龄人之中,虽没做什么动作,但就是平白显出点漫不经心来,墨色的眸子低垂流转,似笑非笑看人的时候,仿佛要将面前的人给陷在里边。

这人长得就是一副祸害样,顾宁拧起眉头,行为举止又这么不端,绥远侯都不管管他的吗?!

这样一想来,顾宁莫名就多了几分怒气,正恨恨地看着沈沉渊的时候,这人突然转过脸来,目光从她藏身的这扇窗户后划过,又猛地转回来,直直地和顾宁对视。

顾宁一惊,只不过还没想到这人是在看自己,下意识就往身后瞟了瞟,没发现有什么,又狐疑地转回来,正看到沈沉渊再给她比着口型:

别往后边瞧了,看的就是你。

说着下颌还往顾宁这个方向扬了扬。

顾宁往前一看,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许是她方才看得太兴起,忘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有个范围,为了找个好角度身子一直往旁边挪,直到把半个人都挪出了藏身的花瓶之外,以至于整张脸一下就暴露了出来。

顾宁:“……”沈沉渊就是个祸害!

旁边的人还在跟沈沉渊说着什么,沈沉渊淡淡地一点头,把身子往前挡了一挡,那人的视线就彻底被拦住了。

沈沉渊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头来,冲顾宁一挑眉做了几下口型,见顾宁呆着,轻笑一声又转了回去。

顾宁呆了半晌,等人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爆红。

刚才这不要脸的,是不是、是不是……说她好看来着?

及笄礼一开始没多少顾宁的事,全是一个老婆子在那儿说,从尧舜禹讲起,这么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轮着下来,要一直将到本朝为止,顾宁不耐烦听,索性偷偷溜了出去。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有点失望,正打算顺着人头重新再找一遍,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头。

力道不重,与其说是拍,倒不如说是轻轻点了一下。

顾宁还没回头就猜到了这人是谁,转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就是沈沉渊那张脸,站在离她不足一臂远的地方,正垂着眼皮含着笑意看她。

沈沉渊狡黠地眨了眨眼,“方才在找什么呢?”

反正这人也看不到她想的是什么,顾宁干脆耍赖:“你看错了,没找。”

沈沉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顾宁给他笑得心虚,有心转移话头,“你、你方才朝我比的口势是什么?”

“你没看出来?”沈沉渊唇角一勾,“我再给你重新做一遍,这回你可要看清楚了。”

沈沉渊无声地动了几下嘴唇。

顾宁这回是真没看懂了,“你说什么?”

沈沉渊微微弯下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说的是……”他侧过脸,呼吸就喷在顾宁的脸颊上,“你很好看。”

顾宁的脸从耳根处起,一直到脖颈,整个全红了,按她平常的性格,不管是谁跟她这么开玩笑,绝对落不着好,定然会被她恨恨教训一番。

偏偏这回,她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要生气,可嘴角还是不争气地翘了起来,她轻轻咬住嘴唇硬把那点笑意憋回去,装作恼怒的样子对着沈沉渊,“就你嘴上没个正形。”

说完这句话,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恼怒的语气中掺了几分真情实感,“是不是随便碰上个姑娘都这么跟人家调情?”

沈沉渊冤枉,赶紧把自己的老底全交代出来以示清白,“我什么时候这么跟别人打趣过了?我人不是就在你旁边坐着吗,你看近身服侍我的那些仆役,有哪个不是男的?连我骑的那匹马都是公的。”

沈沉渊着急忙慌地解释了一大堆,就怕顾宁以为他是风流不羁的浪子,碰上个但凡好看点的姑娘就跟人家调情,顾宁得了便宜还卖乖,藏着笑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道:“谁要听你说这些?”

话是这么说,但整个人明显都高兴了起来,沈沉渊笑了笑,忽地起了坏心,话锋一转道:“嗯……也不尽然,还是有那么一个跟我亲近的,就在我府中,叫做小莲,日日缠着我撒娇,我一回去她就从远处奔过来,直接往我怀里钻,不亲她两下是决计不肯善罢甘休的。”

顾宁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就那么静了好一会,她勉强把嘴角往上扬了一扬,涩声道:“哦,是这样……”

两个人静了好一会没说话,沈沉渊见顾宁低着头不开口,以为后者生了他的气,正准备解释,不料顾宁突然开口道:“那个小莲……她长得好看吗”

沈沉渊憋笑憋得辛苦,费了好大的力才语气平静道:“好看,当然好看,称得上是“皓腕凝霜雪”,我就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白的……”

沈沉渊每说一句,顾宁心就更沉一分,她默默看了看自己裸露出来的一块皮肤,心里有点委屈地想着:难道她就不白吗?

沈沉渊:“……我府中之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我的那个小厮也常常把她抱在怀里,摸她的头摸她的下巴,说话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她胆子小,生怕把她给吓着了……”

顾宁听着觉得不对劲,有哪个洁身自好的姑娘是这么随便给人抱的?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你就由着她这么来?”

沈沉渊点了点头,“当然,这么名贵的白猫,在哪儿都是罕见的,给他们摸一摸又有何妨?”

顾宁愣了,“猫?”

沈沉渊故作无辜地点点头,“对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顾宁又重复了一遍,“猫?!”

这么大半天,这人居然一直就在说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