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受伤是在什么时候?
颜泠弦恍惚地想,大约是在第二次神魔大战结束后,修灵离开她一整年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疯狂地想要随修灵而去,自暴自弃地自我放弃,她试过了许多方法,都无法伤及她的神魂。
那是颜泠弦第一次痛恨作为神明的强大——可是,若是真的强大,修灵又怎么可能会离开自己呢?
颜泠弦甚至想过,若是有第三次神魔大战就好了,到那时候,她就去守着地府,在那里身死魂灭,倒也死得其所。
可是她没有等到第三次的神魔大战,她等到了自己的爱人。
寻常的魑魅魍魉哪里伤得了这么一位上神呢?可是,只不过是一只旱魃,便轻而易举地伤到了她。
颜泠弦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但是这样的恍惚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作为为战而生的战神,她的性子里原本就有暴戾的因子在其中,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脾气好也只不过是在修灵身死之后了。
她眯起眼睛,看向了自己受伤的手臂。
手臂上的血液缓缓流出,一开始还有些发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血液变得殷红了起来——甚至殷红的吓人。
血红的颜色深深地刺激了颜泠弦的神经,她的眸中倏地变得血红了起来,双眸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青丝飞扬,她的气场在一瞬间变得暴戾起来了。
旱魃的毒素对于一个上神来说算不了什么,这些毒素从体内排出也不过只是片刻的事情。真正让颜泠弦难以置信的,是这只旱魃伤到了她。
为什么呢?
莫非是这只旱魃的身上有修沐的神魂碎片的缘故?
颜泠弦咬了咬牙,一只手向身侧一抓,便出现了一道剑的光影,紧接着,她抬手一挥,那道剑影直直地朝着那只旱魃飞去。
不过须臾之间,那旱魃被劈个正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颜泠弦掩住口鼻,她实在是闻不惯旱魃身上腐朽的气味——而这样的气味在封闭的空间之中更加浓烈的让人感知到。
颜泠弦清楚地看到了这只旱魃被自己劈下了一只胳膊,那只皮包骨头的手臂枯枝一般地落在地上。见此情景,她的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刚才虽然只是自己武器的一道剑意,但是当初也是能够灭掉魔族大统领级别的剑意,如今、怎么只是砍下这旱魃的一只胳膊?
旱魃咯咯地叫了两声,这声音像是从它早已退化腐朽的嗓子里生硬地挤出来的,听在颜泠弦的耳朵里,它的叫声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蔑视。
仿佛挑衅一般,叫罢,旱魃拔腿便跑,冲进了墓室的甬道之中。
战神的实力容不得这只肮脏的家伙蔑视。
颜泠弦双目血红,一时之间暴怒得失了自己的神志,不管不顾地朝那旱魃追去。她追了一个呼吸,理智回旋,又停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下,便半阖着眼睛,再一睁眼,她便瞬移到了主墓室之中。
看到眼前的这一番景象,颜泠弦浑身一颤。
那只旱魃七窍流血,被自己砍断的断臂处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黑血。枯枝一般的躯体就那么跪在棺椁之前,用一只手臂死死地抱着那棺椁。饶是在如此狼狈且濒死的情况之下,它仍紧紧地抱着那具棺椁。
莫非那具棺椁和髑髅神有关系?
念此,颜泠弦的眼神一凛,手中的剑影缓缓扬起,时刻提防着那旱魃再出黑手。她警觉地看着那具足足占据了半个墓室面积的巨大棺椁——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还是先下手为强吧!这只旱魃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倒不如先解决了这具棺椁,也算是提防了潜在的威胁。
孰料,正当颜泠弦对准棺椁准备刺下去的时候,那只旱魃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杀意似的,它猛地抬起头,干枯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表情。
不知怎的,颜泠弦居然从它的眼睛之中看出了乞求。
乞求?旱魃这种东西,怎么会乞求呢?它莫非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对上那双腐烂的只剩眼白的眼睛,颜泠弦皱了皱眉,暂时选择了停下手。
这只旱魃不对劲。莫非它是要告诉自己什么?
颜泠弦这么想着,就算它要逃跑,自己也有能力把它封在此处,如今倒不如先等等看,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旱魃见到颜泠弦暂时停手,缓缓地冲颜泠弦磕了一个头,那双眼睛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它咯咯地叫了两声,示意了一下自己怀里的棺椁。
颜泠弦眯起眼睛,试探道:“这里面有本座要的东西?”
旱魃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颜泠弦不耐烦道:“是你的东西?”
旱魃点头。
颜泠弦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她掐指一算,得窥几分事实的她再度问道:“这里面的主人,对你很重要?”
旱魃又点头。
颜泠弦心中明了,恐怕它和髑髅神没有什么关系。方才她在推算这只旱魃的来历之时,只有它是如何得到修沐的神魂碎片的问题推算不出来,其他的,倒是一览无余。
这里埋葬的是这只旱魃生前最珍视的一个人。
【旱魃生前名叫候也,与墓主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你将来要做什么?”候也记得,她曾这样问自己。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功名利禄,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复兴自己的家族,如何加官进爵,没有半分的儿女情长在内。
候也记得清楚,自己是这样回答她的:“大丈夫日日苦学,只为考取官名,生死为国。”
“谁问你这个了!”她娇嗔道,嘟起了嘴不满候也的说法:“我是问你打算娶一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那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哪里注意到了女子的期待,他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义正言辞地回答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子女自然要听从父母的。”
她一跺脚,似乎是在气恼候也的迟钝,只丢下了一句“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便跑走了。
候也那时只觉得她过分骄纵了。他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后来,他进京赶考,带着家中所剩的最后一点微薄的家底,一路风餐露宿,到了京城。
盘缠用尽,考试却还没有开始,他便在街头摆了一个小摊子,给来来往往不识字的人写家书、念家书。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有人的时候便给人写写念念,无人的时候便自己坐在他的小摊之后,看看书练练字,倒也怡然自得。
这样悠闲日子的转折点在放榜之后。
他如愿进宫面圣,圣心大悦,将公主许配给他。
他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朝廷之中的驸马爷。
可是朝堂之上有规矩,驸马不得有实职,他一身抱负才华无处施展,只能日复一日地侍奉着公主,做一个可有可无的驸马爷。
后来,先皇病重,为了不再当一个无所用处的驸马爷,他毫不犹豫地参与了夺嫡之争,可惜他站错了队,他效忠的皇子失败了。
——他的妻子,他的公主,就那么看着他满口的壮志豪言,满脸的意气风发。公主只是一脸的冷漠。
登基的新皇是公主的弟弟,皇家虽然凉薄,但是新皇却对这个公主多少有几分情谊,他并没有将公主与候也一同问罪,只是判了候也满门抄斩。
——至此,就像是一场大梦,突然醒来了。
前半生的那些日子仿佛一场梦,前半段拼命苦读烛火为伴,后半段锦衣玉食郁郁不得志。
那些被关在牢笼里的日子里,他总是想起自己家乡里的那个对着自己笑靥如花的姑娘,他恍惚着想,若是他当初同意了父母的劝说,和她成了亲,那么,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或许已经和她有了几个孩子,和自己的发妻琴瑟和鸣。
候也这才知道,他对那个姑娘,并不是没有情谊在内的。只是他的心太大了,他想要一切,可是她却一直等在原地。
后来,他并没有在菜市口被问斩,只是被新皇赐了一杯毒酒,至此也算是全了皇家的脸面。
直到他的魂魄四处飘荡的时候,他方才知道,在那些禁军闯进自己的家中要将自己的父母亲人一并抓走的时候,是她拼了命地拦着那些手持利器的禁军。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她拼了命地呼喊着。
禁军的首领骑在马上,就那么睥睨着她,讽笑一声,道:“那位驸马爷已经被皇上赐了毒酒,这会儿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这位姑娘,还是不要拦着我等执行公务了。”
“他死了?”她的眸中瞬间失了神,她原本以为他还好好儿地活着,只是被囚禁了起来,可是、可是——
“他死了?”
她喃喃自语着,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而后,猛地冲进了他父母的院子之中。
——她最后死在了禁军的刀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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