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着实耐人寻味,沈沉渊不说辰王能力如何,单单拿出圣上亲指这一条来应顾宁的话,摆明了是在跟她打摆子。

不过倒也能理解,一则太子和辰王各为阵营,沈沉渊既然早选择投在太子门下,那便等同是和辰王划清了界限,怎么说也该避讳着些;二则……

沈沉渊好像同辰王有些私仇,顾宁上辈子做辰王幕僚的时候,经常目睹他二人假笑之下刀光剑影,句句都要往对方心窝里扎。

多数时候是沈沉渊大获全胜,别看他长得光风霁月,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技巧,说起话来呛人得很,三言两语就把辰王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往往强忍着怒意拂袖离去。

这样的时候一多,顾宁就私下里给沈沉渊起了个沈姨娘的诨号。

十分合衬。

但沈姨娘这张嘴偶尔也有辩不赢的时候,辰王只消说几句“她又不知道”“她如今在本王手下做事”之类的话,沈沉渊立刻就能被激起怒火,准备好的应付之辞全抛去九霄云外。

然而顾宁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是谁,怎么就对沈沉渊有那么大的作用,甚至或许沈沉渊最后那么疯疯魔魔的,也与那人有关?

……

辰王办事雷厉风行,圣旨一下,第二日便亲自来了学堂,将相干人等都叫去问了一遍案由。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宁和沈沉渊正巧是最后两个。

问话的房间在学堂里一间堂屋中,顾宁推门进去,正看见辰王着了一身蓝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上位,身侧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兵吏,直愣着眼神不苟言笑,腰间佩着的长刀隐约闪着寒光。

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弥漫其间。

若顾宁真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谙世事,见了这么个场景怕是胆都要给瞎破。

但顾宁跟辰王七年,这手段不说她看着辰王用过无数回,就是她自己,也常常有模有样地学来,专吓唬那些色厉内荏的人。

以至于现下她就是想怕也怕不起来了。

怕虽是不怕,但顾宁不愿再与辰王有牵扯,便做出一副胆怯畏惧的样子来,瑟缩着在辰王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抖抖索索地喊了声“辰王”。

手下人唱了红脸,辰王自然得唱一唱白脸,他冲顾宁笑了笑,温和道:“又见面了,顾宁。”

顾宁也赶紧回以一笑,“殿下。”

完全是一副中了套的模样。

辰王又笑道:“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我只是随便问两句,你就当话家常一般,如实说就行了。”

顾宁小声地“嗯”了一声。

辰王:“当日,你真见着那箭是朝你射过来的吗?”

顾宁点点头。

辰王垂下眼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半晌又问道:“那你觉得是否有可能,这箭的目标其实不在于你,只是你恰巧在那个方向,便误以为这箭是射向自己的呢?”

顾宁顿了片刻,迟疑着道:“我不太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辰王一哂,“本王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听说当日沈少将军不顾自身安危握住了那箭,这才让顾宁你免于一难,只是,有没有可能……”

辰王眸光闪了一闪,“那箭的目标本就是沈少将军呢?”

顾宁目光一紧。

辰王没等顾宁回话,又自顾自地接着问道:“顾宁,当时沈少将军离你多远?”

顾宁回道:“不足三步之遥。”

辰王:“当时范成拙又离你二人多远?”

顾宁想了想,道:“应是三百丈左右。”

辰王笑了,“一百丈之内能箭无虚发一击即中者,据你所知,学堂之中有几人?”

顾宁凝思片刻,还是摇摇头。

她百十年不去一次练武场,对这些事确实不清楚。

辰王敲着桌面的手停了,目光深幽,“当时练武场里,加上教箭术的师傅,也就两人能够做到。”

顾宁瞬间明了。

若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此事,那么另一人必是……

果不其然,辰王下一句话就应了她的猜想:“而另一人是沈少将军,范成拙不在此列。”

辰王站起来,绕着几案走了半圈,“或许……范成拙的‘靶子’本就是沈少将军呢?”

顾宁默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遍,还是觉得不对,若真是有心之人要谋害沈沉渊,也不至于拉这么个半吊子来丢人现眼,该做的没做成不说,反而打草惊蛇。

得不偿失。

但这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她犹豫不是因为辰王,辰王上一世是杀了她,但他俩本就只是各取所需,顾宁下大牢之前也没少给辰王下绊子,落到那个下场也最多感慨一句技不如人,没多少被背叛的伤感。

她是怕自己又卷进皇室势力之中,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重活一世才知道,权利富贵都不过过眼云烟。

顾宁纠结这当口,已失去了说出来的时机,辰王转而又问了其他的事情,这话就更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顾宁出来的时候,金乌已然西沉,四下都跟撒了一层金粉一样,连檐角都闪着明黄的霞光。

而一少年倚在廊柱边上,脸上轮廓被镶了一条温暖的边,连细小绒毛都依稀可见,整张清俊的脸无端多了几分柔情。

顾宁不知道沈沉渊站在那儿干什么,也不认为他是在等自己,转身抬步就走。

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人给喊住了,沈沉渊赶上来,站在顾宁身后垂眼看她,一开口就是一副怨妇腔调,“你好狠的心哪。”

顾宁丢不起这人,往周围仔细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见后才开口:“……你有毛病不成?”

沈沉渊:“我在等你,结果你看我一眼就走了,不是狠心是什么?”

……成吧。

顾宁问他:“你等我干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她把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顿时心情更烦躁了。

沈沉渊收了笑脸,正色道:“有些事要问问你,关于范家之子范成拙。”

两人边走边聊,沈沉渊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范成拙是撞壁而死的吗?”

顾宁点头,“怎么了?”

街边有小贩推着板车来来往往,沈沉渊换了一边,把顾宁护在了里面,“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顾宁想了想,狱中有仵作验伤,范成拙若是死于其他原因,必定会被验出来,“难不成有人在他临死之前交代过什么?”

沈沉渊摇摇头,“狱中有我爹旧识,那人一直看着范成拙,要是有人跟他通风,那人肯定第一个知道。”

沈沉渊说着说着见顾宁一脸复杂地盯着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顾宁:“你……以后这种细节能省则省,别跟我个外人说这么多,万一我哪天一不小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不是稀里糊涂就被你给灭口了?”

沈沉渊忍不住一笑,“你不算。”

??什么不算??她难道不是人?!

沈沉渊闷声笑了一声,“放心,不会灭你的口的。”

顾宁狐疑地看着他。

沈沉渊挑起唇角,“我保证。”

他接着往下说道:“长平侯有没有跟你说过,范学士先前半点没为他儿子求情的事?”

这事儿她爹提过,当时还颇为感慨。

沈沉渊:“我派人打听了一下,范成拙的母亲出身卑微,只是范家主母身边的一个洗脚婢,阴差阳错和范学士有了一段露水姻缘,怀上了他。”

“范学士十分不喜他母亲,连带着他也跟着不受待见,从小就是在冷遇和白眼中长大,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了求学的资格,你说,这么一个人,他会轻易就求死吗?”

“但是,”顾宁皱着眉头,“既无人与他通风报信,他自己又没有求死之心,难不成是鬼抓着他撞壁不成?”

沈沉渊淡淡道:“说不定还真是哪只见不得人的鬼……”

他突然低声呼了一声,顾宁被吓了一跳,正想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沈沉渊却眼睛发亮,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宁身侧。

顾宁转过头去,什么也没看到。

沈沉渊微微一笑,脚上已经动起来了,“我去买根糖葫芦。”

顾宁:“……”

沈辞,沈将军,沈小侯爷,请问你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