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神……的幻影消失了?!

这绝不可能!

因为这个幻境是依附她的灵力而创建,目的只为观察幻境中的三尊,换言之,一整个幻境,除了三尊、她和云朵,其他的东西,都是虚幻的,仿若一场戏剧,只待角色入场。

可现在,在这幕好戏中,那个被设置好的背景……消失了?

长桌上摆满了珍果菜肴,四方尊者依次落座,而后,神宫内白衣的婢女无声的穿行,为每人斟酒。

暗红的酒液轻荡在半透明的翡翠酒盏中,顾青鸾微抿了口,清冽的酒香萦绕唇齿。

按照身份,云绛只能坐在下座,顾青鸾为了陪在他身边,依他而坐。

顾青鸾假意饮着酒,实则眸光淡然地观察其他三位,莫笑旌见神未至,正旁若无人地抱着脑袋大小的酒罐子豪饮,而殷苻扯着身旁白衣男子的袖子,表情懊恼,似乎为美酒被莫笑旌喝去一半而赔礼道歉。

隔着长桌,她看见云争寒的眉头似乎皱了皱,最后撇着嘴十分“不情不愿”地接受了道歉。

而后,顾青鸾就感觉有人拉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于桌下,被层层广袖遮掩,男子的动作细微,连那声“阿鸾”也叫得很轻。

她拍了拍云朵的手,继续观察着三尊。

神未至,气氛也很美好,紫眸的魔族开始大侃他与云争寒下界后的趣闻,譬如一不小心在闹市现形,凡人见到他就大喊有鬼,见到云争寒却纷纷拜倒在地高呼神仙降临,“啧啧啧,你们评评理,这不是双标还是什么?”

紫眸的魔族往嘴里凌空丢了颗花生米,忿忿道:“是瞅我衣服黑漆漆,还是眼睛珠子过于美丽?难不成……是我长得过分\\\'漂亮\\\'了?这真是个美丽的负担呢。”

顾青鸾莞尔,亦听云朵也被逗乐,笑声清浅。

“不过要说漂亮,有一次我们无意识闯入那皇帝老儿的清凉池,水雾朦胧,隐隐约约看不清人影,却闻池中戏水者银铃般笑声……”

他旁边白衣的男子似乎瞬间就黑了脸色,眼疾手快塞了枚糕点进他口中,正好堵住殷苻后半句话。

“泥干么啊!”(你干嘛啊!)

面容冷峻的男子甩出手中的筷子,面无表情将乌木筷插·入殷苻面前的桌子上,眼含警告。

几口囫囵吞掉糕点,紫眸的魔族不高兴了:“装什么正经,你敢说……你当时不想悄悄前去一看究竟?”最后那些话几乎是附在白衣男子耳畔的,还用了传音入密,在座除了云朵修为不高无法听清,还有莫笑旌这个恨不得钻进酒罐子的,便剩下顾青鸾一人,假装在那里品酒,还品得煞有其事。

也不知道最后殷苻还说了什么,白衣男子最后一拍桌子,右手按住腰间佩剑起身,清冷自持的一双眼里隐隐透露出几分幽蓝色,他居高临下揪住身旁魔族的衣领:“胡说八道!我怎顾着看其他人?”

“明明是只看着你一人!”

顾青鸾被吓了一瞬,杯中酒洒了几滴在袖口,她也没在意,倒是兴趣盎然地继续旁观这一出好戏,然后就看见云争寒的耳垂开始泛红,这个情况很常见,多见于他和殷苻干架输了时,俗称:“脸红脖子粗。”

“哦,谁稀罕你看我?”那魔族姿态却是吊儿郎当,大敞开身防坐在椅子上,还边摇着椅子,令椅子两腿悬空,而后他笑着舒展如画的眉眼,骤然一皱眉沉思:“不过也是这个理……我长得这么漂亮,是比那些凡物要来得清俊诶……小云,没毛病。”

“我看着你,一声!看管的看!”白衣男子罕见的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这个人无可救药了,埋了吧”的表情,又恨恨道:“别一天天地臭屁自恋了好么?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肤浅,只流于外表么?”

“诶?不是吧?咱哥俩是什么样的交情,难不成你还只停留在欣赏我外表的地步?难不成……小云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白衣男子跟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原地半天,实在是憋不出一句话来反驳,顾青鸾看着云争寒那模样,都忍不住在心底暗笑,殷苻这个反问可谓是妙极了。

最后是莫笑旌拉着人衣袖,把云争寒扯回去坐下的:“生啥气啊,注意形象,吾神未至,这里还有个外族在看着呢。”

于是,三双眼睛一起盯了过来。

顾青鸾打着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继续,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闲聊无事,无所谓的。”

“不过,这小子叫云绛,也是云姓诶,看起来跟小云你有点亲缘关系似的,要不……”魔族那双暗紫色的眼睛转溜了一下:“干脆认你做个大哥?”

“噗呲——”顾青鸾含在嘴里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去,悉数喷在对面云争寒身上,把一袭白衣硬生生糟蹋了。

“怎么了?”殷苻看过来,眸光不解。

云争寒本来就是云绛的太爷爷啊哈哈哈哈,殷苻这波操作她给满分了,顾青鸾在心里直乐得满地打滚,忍得面部肌肉直抽搐,但在那紫眸魔族看来,却是绒绒和云争寒一直不对付,并不想让自己夫君认云争寒做大哥。

因而他瞄一眼旁边白衣男子的衣衫,眸光很是幸灾乐祸,最后摆手:“算了算了,是我考虑不周,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沾亲带故?”

顾青鸾想说,你错了,又瞄了眼身旁一直保持浅淡微笑,温和有礼的男子,她是真的想让云朵喊云争寒大哥的,这样连带她的辈分不也唰唰上来了么?

“吾神还来么?”靠近座首处的女子慵懒一问,皓腕扣着陶罐倾斜,酒罐里的酒俨然已被她喝光。

顾青鸾望过去时,亦看见女子喝得微醺,眼眸不再清明,连脸颊都一片绯色,浑身气质却一如既往的神圣不可侵犯,仿佛不小心醉酒的圣女。

“对啊,吾神还来不来?”魔族往嘴里捡了几颗暗红色樱桃,问向顾青鸾。

“上次我自凡间购的衣物是不是又被你抢去穿了?今天必须给我全部还回来。”这句话是对着身旁魔族说的,其后,白衣男子看着一身的酒渍,顾青鸾似乎能察觉到对面人不喜的眸光,有些心虚。

可是……吾神来不来,她又不清楚……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把目光投向她呢?

顾青鸾一瞬间脑子有些不够用,刚想说这才不过多久,如此离开有损吾神的威仪,而后却闻身旁男子开口,嗓音沉稳:“本为私宴,此地风光独具,群芳遍发,定非神灵闲来无事之举,若是无事,闲聊也可。”

身侧男子微微按住她的手,继而浅笑,笑意温和:“就聊聊阿鸾小时候的事,如何?”

顾青鸾微一侧头,就对上男子那双玄色眼眸,眸中带笑,正静静望着她。

她的心情在听见男子这番话后还有点羞赧,但是在看见那双眼睛时,平静的脸色却有些绷不住了,藏匿在裙边下的布鞋甚至都微微轻颤。

原因无它,仅仅是这双眼睛……这双太过深沉,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沉,绝非那个干净剔透看着自己笑的云朵朵所拥有。

或许是她眼神过于复杂,对面男子唇角抹平,收了浅笑:“你在看……什么?”

顾青鸾摇了摇头,一瞬间就收敛所有情绪,回过头去正听到殷苻揭露她幼时种种陋习,包括躲在床底,让侍女一顿好找,差点以为弄丢了她而羞惭得差点离开神域;任性逃课,还拿云争寒的把柄来威胁他帮自己写灵术的作业,最后暴露被神罚抄;偏要跟着殷苻和云争寒两人偷偷下界,然后玩过家家上瘾,非要仗着自己身高不过六岁孩童,在街市上硬是要俩人牵着才肯走,还左边一个叫大爹爹,右边一个叫二爹爹……

顾青鸾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就差一个百米冲刺扑前去,然后抓一大块糕点直接让殷苻闭嘴去吧!

可惜她最后也未能做到,倒听见身侧男子开口:“这些过往……倒是如你一般,一如既往的有趣啊。”

来不及思索这句话中的深意,最后一团拳头大小金光从天而降,落到桌子上时光芒散开,变成如水波般缓缓荡开的一道威严而温和的嗓音:“吾暂离神域三日,宴开自尽兴。”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座首的女子便拎着个酒罐站起身来,顾青鸾见她眼神尚且保持清明,还以为莫姐姐这次依旧海量,但观其步履已然蹒跚如幼童学步,就知她怕是醉得不轻。

“唔……反正吾神……不来……没意思,我先……走了。”

顾青鸾看着女子那不成章法的脚步,生怕她回去路上直接栽进路边草丛或是水渠里去,早就绕过长桌,赶紧扶了她一把,还嘱咐两个侍女务必将其送回寝宫。

可莫笑旌刚踏出神造结界的瞬间,却是豪迈一舞衣袖,风声猎猎,左右搀扶的侍女应声跌倒,顾青鸾缩地成寸追过去,倒被女子按着肩膀,不许顾青鸾走了。

“绒绒……你送我回去吧。”华裳的女子半扶着结界外的白玉石柱,醉酒醉得厉害,双颊和眼尾都是一片绯红,一双眼也水汪汪的,似乎要马上哭出来一般。

顾青鸾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吧,莫姐姐……怎么会?

哪怕是当年魔域下沉,即将毁去人界,情况紧急,差一分万劫不复,顾青鸾也没有见过这个美艳绝伦的女子脸上出现除了凝重外别的神情。

至于哭……那是更不可能了。

虽然不知道云朵是个什么情况,看那模样似乎记忆正在缓缓复苏,不止当初只有身为“云朵”的记忆,但顾青鸾还想回头去告诉他一声,以免他担心。

但当她正欲回头时,却闻身侧女子围裹着灵力送来的一句话,简简单单四个字:

“不要回头。”

眼前万象一夕破碎,变成漆黑的深夜,顾青鸾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境破了,正当她惊惧地望着莫笑旌,却见后者依旧穿着那袭华裳,此刻就站在月下的亭台,观湖水因游鱼而泛起涟漪,一层又一层。

“这是个幻境吧,神……早就死了。”

月下,盯着池塘里游鱼的女子回首,眼眸转为浅浅白金色,掩去骨子里那分成熟美艳,她流露在外的气质圣洁,月华似霰,女子额心那朵金色莲印似乎要活过来:

“所有人都不正常,云争寒不正常,殷苻不正常,你的夫君也不正常,你……更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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