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仙名讳,怎配让仙储牢记?”虽则被定在了原地,但好歹留了张嘴可以说话,顾青鸾支支吾吾开口道。

“不是牢记,”男子轻笑一声,“我留着问问朔玉前辈,他座下这个小仙可真活泼得很,但有些事情过了头,就不好了。”

“小仙名讳樊……绒,嗯,樊夕殿的樊,毛绒绒的绒,当年朔玉仙君将小仙从冰天雪地捡了回去,取的名。”顾青鸾干笑了两声,反正也是闭着眼瞎掰,索性连背景一起瞎掰。

“繁荣?”男子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这名字,倒极符合朔玉前辈的性格。”

顾青鸾反应了足足三秒钟,才听懂了男子的话,当场石化。

不是,她取名就这么没水准么?

男子倒是放了她,顾青鸾恍恍惚惚行了个礼后,面无表情,飞速遁了。

·

这日天气晴朗,顾青鸾正扫着地,听路过宫娥闲聊,说是凤凰栖那位泽桑姑娘来了。

因上次爬屋顶被仙储逮住,她这几日可老实了,一听有仙储回殿的消息,能从西边逃到东边扫地,最不济时隔着十几米,也得把头埋得像个鸵鸟,再在身上套几层让人忽视自己的灵术。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后花园里有棵梧桐树,盘根遒劲,粗似她那间小厢房,明明不是落叶的季节,却黄叶翩飞,扫了一遍又一遍。

令人头疼。

女子抬首,眼中倒映梧桐树粗壮的枝干,那些复杂的枝桠在蓝天下交错,仿佛命线般难以捉摸。

一片黄叶落到了顾青鸾头上,她恍若无闻,只是望着那华盖般的树,走神。

一只手捡起她头上的叶片,顾青鸾迅疾回首,撞入一双温和的眼眸。

着浅绯衣裙的少女立在庭院,笑眼弯弯,她的五官很是柔和,气质婉约,妆容素净淡雅,头上只简简单单簪着一支步摇,碧绿珠翠微微晃动,步摇簪头的翠色凤凰展翅欲飞,似乎要活过来。

“这棵梧桐树该有三千岁了吧?”少女纤手握住那片枯叶,蹙起眉头朝她发问。

顾青鸾眸光微动,心中揣测万分,这少女是何人,又为何能深入这琉华宫深院?

“可能是吧。”她拿捏不准,敷衍道。

“它就要死了。”少女上前一步,用手触碰那古树如墙一般的枝干,隔了半分钟,淡淡道。

因为背对的缘故,顾青鸾一时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也不知自己该给什么反应。

“你说,这棵树活了三千年,却只扎根于这小小的庭院,只能看见头顶这片小小的天空,连接触的人都少的可怜,它会觉得可惜么?”

顾青鸾盯着少女单薄的背影:“我不知道。”

“不说这个了,”少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浅浅的笑脸,“仙界真漂亮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顾青鸾摇了摇头,已经猜出来这人的身份。

对一个陌生人,虽说不上讨厌,但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可能以后会长久陪伴在那个男子身边,陪他下棋,陪他看书,替他研墨,会温温柔柔给他掌灯,等他归来,两人再相拥而眠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的心就难受得要骤停了。

“婢子身份低贱,不配成为未来仙后的朋友。”

顾青鸾自然是抗拒的,她弯腰行了礼,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少女不收回话,她就不会起身一般。

“诶?”少女似乎要来扶她,上前两步,却又停住了,院外有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唤了少女名字:

“泽桑?”

那声音令顾青鸾弯下的脊背都在颤抖,一种无言的悲戚漫上心头,几乎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少女扳起她肩膀,令她腰板挺直,顾青鸾乐观地想,还好自己是背对庭院门口的,这一身衣裳也是为干活而换的,灰色,粗布,又肥又大,格外不起眼。

少女一边答,“来啦!”纤细双手仍搭在她肩上,如此近的一个距离,顾青鸾几乎可以从那双干净澄澈的眼里,看穿这个人的一切。

“有人告诉过你么?你的眼睛很漂亮的,”少女与她眼睛相接触,眸光陡然一亮,“所以挺直背啊,多去外面走走,是可以的吧?用这双眼睛,多看看外面美丽的世界啊!”

顾青鸾点了点头,内心很是泄气,这么一个小姑娘,她根本讨厌不起来。

“我是闻到了这院子里的酒味才来的,下次来寻宝?”少女突兀狡黠一笑,而后消失在了顾青鸾的视野里。

“云绛哥哥,你要不要带我去仙界最巍峨,最负盛名的诀嚣殿看看啊?”

“嗯。”

“还有瑶池,听说那里的仙葩开得好极了。”

“好。”

“……”

那两个声音逐渐远去,顾青鸾才敢动一下自己站得僵硬的腿,她泄愤似的把手里大扫帚往地上一扔,真想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顾青鸾啊顾青鸾,你真是悲哀啊,曾经的你有多么嚣张恣意,如今的你便有多么落魄失意,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她缓缓走到了那棵梧桐树下,伸手触碰其枝干,泽桑说的没错,这棵树,就快要死了。

凤凰栖才能见到如此古树,她有些怀念当年装作小凤凰,在凤凰栖吃白饭的日子了。

一股酒香兀的缭绕鼻尖,待她陡然睁眼去寻,却又消失不见了。

那泽桑姑娘……是狗鼻子变的么?

她并不好奇仙储后院是否埋酒,只是收拾收拾,回去了。

·

六月六日,万事皆宜,顾青鸾上赶着来仙宫帮人扫地,已经扫了整整三个月,就连那泽桑姑娘被送到仙界和仙储培养感情,也培养了小半月。

顾青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一星期能撞见那泽桑姑娘五次,幸好每次撞见时那人身边都没有跟着仙储。

要不然若是撞见两人手拉手走在大路上,顾青鸾感觉自己可能会忍不住,直接一抹布或一扫帚过去,然后祭出沉岷剑,将这仙宫捅他个对穿。

每每遇上泽桑笑眼弯弯朝自己打招呼,顾青鸾皆会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最后练就了一身本领,能够隔着条道就感知这人远远过来,以便及时避开。

最后,顾青鸾她忍了一肚子的气,还未找到那三颗光球到底藏在哪儿,却先得知那仙储要入轮回了。

按道理,不应该啊,连云绛入清池洗浴时,她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隐匿身形去翻这人挂在池边的衣服——结局反正是没找到。

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从那泽桑姑娘口中,少女坐在她每日必行经的路旁花坛边沿,托腮,脸色表情很是纠结,顾青鸾看了半天,发现人家一会儿作出欢喜的表情,一会儿又是忧伤。

“终于可以回凤凰栖去找哥哥了……”

“可是九重天的小天孙真的好好看啊……”

“可是人家马上要轮回,没个几千年回不来,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最后少女盖棺定论一般总结:“泽桑啊泽桑,你真惨,小时候沉睡也便罢了,长大了好不容易得了门天赐的姻缘,还有可能守活寡?”

“……”顾青鸾差点捏断手里成人手臂粗的大扫把。

“诶?是你?”少女也发现了她,眸露惊讶。

丢了扫把,她转身便朝仙罚台跑。

但愿还赶得及啊啊啊!那该死的云嚣,当真不是说着玩玩,而是要害死他这个天赋独绝的孙辈么?

顾青鸾抬头望天,苍穹浩淼古朴,一万岁的年纪,与之相比,简直年轻得过分,云绛飞升的雷劫度过几重了?上仙的有没有?

遑论此等劫难?!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老母鸡,极度护崽,哪怕再气,可对比无情的生死,便气不起来。

仙罚台前阴云密布,上百铁甲长·枪的守卫如利刃,站得笔直,顾青鸾晃眼一看,反正没有当初看守她的人多。

况且再多,也是群杂碎废物点心。

这种“废物点心”,她一剑下去可以串八个。

仙罚台前往生池,星君一边翻着册子就地推衍,一边和灵枢仙君插科打诨,哪里有大事发生,哪里就有朔玉嗅八卦而来的吊儿郎当。

倒是两人身后那位仙者,金丝玄衣,广袖云衫,站姿气质皆是上乘,一看就是个当官当久了的上位者。

顾青鸾一见到那人,憋了三个月的气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她化去自己面容上的伪装,祭出沉岷剑就杀气腾腾冲了上去,一路上震伤无数守卫,最终剑气劈到了那最气定神闲的仙族身上——

“云嚣!”

自仙帝继位以来,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有人敢如此杀气腾腾,喊出这个名讳?

在场的几百守卫愣住了,嘴里嗑着瓜子的灵枢仙君僵硬地扭过头来,本来幸灾乐祸想着是哪个上赶着找死的,见是她,手里瓜子壳撒了一地。

星君褚清玄抬起头,投过来的眸光复杂。

不知是否有那道中气十足的喊声以作提醒,仙帝翻手一个伽印,堪堪挡住了那道胡乱而无章法的剑气。

但整个人却被剑气轰得倒退七八步,沿途留下几道深刻脚印,最后才勉强踉跄站稳。

“是仙帝不好当还是仙宫生活太无趣?几万年未见,你倒能耐了啊,呵呵。”

“以前是云争寒下不去手,但这次不用那老不死的家伙求着我痛扁你了。”

“今天我心情好得很,要不要陪你练几把?”

作者有话要说:仙帝云嚣(瑟瑟发抖):感觉又回到了苦逼的少年期,被这疯女人一把沉岷剑支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