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今日为何而来?”

内殿书房里,一个极有威仪的声音缓缓荡开。

顾青鸾使了个术法,逆去身形后紧跟那男子而入,此刻就光明正大坐在厅内下座的椅子上,对面站着的便是那星君。

“近几次占卜星象,整个仙宫内迷雾重重,血光浮动直指中庭,列轸散乱,为大凶之兆。”

“星君匆忙赶来,便是为的此事?”仙帝似乎觉得好笑,暂且宽慰他,“只须那魔族异类不敢蠢蠢欲动,那这仙宫便无甚好担心的。”

“倒是吾以为,怕是星君近些年在府邸关闷了,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啊。”

“仙帝,此事……”

“汝切莫再提。”

……

顾青鸾暗笑,这褚清玄当真没什么脑子,在仙帝恰逢几件焦头烂额事时,还上谏如此,这不成心气人么?

着素衣的女子从殿内退出来,在转角处浮现出身形,淡青色衣摆拂过白灰色的墙,缓缓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与沉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九重天,仙帝宫殿外,银丝绣星纹的长靴驻足路上,一双眼凝视那个背影,眸光深沉。

“是你么……”

男子的话语轻若叹息。

·

此后半个月,顾青鸾皆隐匿身形,几乎要把仙储的宫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未发现那三颗光球的踪影。

倒是有一次入夜,她烦闷无边,见月色入户,抬头看见那轮圆月挂在天上,便跃上宫殿墙角,沿着墙头,踩着琉璃瓦往上爬,最后坐到了屋顶。

明月清辉,光芒洒满了大地,云翻云涌,仙宫千万亭台楼阁恍如琼楼玉宇。

她生出了想饮酒的想法,但手中没有,只得把手做成握酒杯的模样,朝虚空一敬。

“何方小仙在此撒野?”身侧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如深海气泡破碎。

顾青鸾吓得差点从琉璃瓦上倒栽下去,回头一看,刚好对上院子里男子抬起的一双玄眸,夜色深厚,男子玉冠白衣,仿佛那浓黑的夜色,只为衬托这一抹留白。

顾青鸾瞳孔急剧缩小,下一秒便运足灵力,足尖轻点,卯足力气——跑啊!

该死,隐匿身法的法术使用后,看东西便如蒙着纱布,她不过是一刻未隐匿身法,想赏个月,怎么就这么难呢?

月色如水,晃眼间那屋顶的人已遁去千里,顾青鸾本还洋洋得意自己肯定已经成功逃掉,扭头却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持剑,就立在自己身后三步远,瞬间被吓破了胆,脚下一滑,瞬间踩空——

男子眼瞳缩了一瞬,下一秒却感觉身体不由自主,急速上前。

预料之中的坠地并未到来,女子眸光惊诧地看见一抹白欺近自己,恍惚间似乎又嗅到了清冽的雪松气息,而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搂住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有多久没有被这个人抱过了呢......明明才短短几个月,却又恍若隔世,墨玉一般的眼里倒映了一轮圆月,此时此刻,顾青鸾差点鼻头一酸。

云绛低头时,恰好对上那双眼,里面似藏了一泓秋水,水中倒映了天上圆月,美得惊心动魄。

被扔出去的玄炙剑发出委屈的嗡鸣声,一边颤,一边慢慢挨近它的主人,但它主人显然没有手来握着它,因此它只有委委屈屈横在空中,上蹿下跳显示它的不高兴。

耳畔呼啸的风声停止,在男子落地的那一刹那,顾青鸾费尽全力,才克制自己,挣开那个怀抱,“谢仙储搭救,小仙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处理,先行一步。”

话罢她扭身就走,走出去三步,却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扯了回来。

墨玉般的眼眸里盛满惊异,顾青鸾很是艰难地隐匿情绪,装作疑惑地转身,“仙储?”

男子面上倒是波澜不惊,顾青鸾在撞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可能上次这人是真的醉酒,此时并未认出自己。

“你是何位仙君座下的小仙?怎如此猖狂?”男子似乎秉公办事般揪住不让她走,话语和语气皆无懈可击,但顾青鸾却感觉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在暗自颤抖,幅度细微。

她歪了歪头,突兀粲然一笑,一副破罐子摔破地说:“哎呀,仙储你这可就不够义气了,我是樊夕殿灵枢仙君朔玉座下一名小仙,你也知道嘛,我们樊夕殿呢......是有些与常人迥异的,呵呵,呵呵。”

“朔玉座下?”男子听闻,皱了皱眉头,却是步步紧逼发问,“我见你面生得很,名讳为何?”

顾青鸾一直试图挣脱这人手的钳制,但又不敢挣扎力度太大,以暴露自己灵力修为,但挣扎力度小了,却......挣不脱啊!

“我嘛......嘿嘿,我经常外派三界收集讯息,而仙储经常留驻仙宫,日理万机,自然觉得面生,”她话语陡然一转,反将一军,“不过仙储此等人物,和我一个无品阶,无位分的小仙在此暗处拉拉扯扯,恐怕......有失体统吧?”

“怕你逃了。”

男子闻言,倒是爽快地松了手,但是顾青鸾已经被逼入这个死胡同,除非用遁光飞出去,但在此用遁光,这个人肯定要抓她,想她一介“小仙”,要想不被抓住,岂不等同自爆修为?

顾青鸾吞了口口水,有些萎缩了,“求仙储网开一面,不要如此苛责小仙,我不过是晚上睡不着觉,随意找了个地,蹲在琉璃瓦上赏月,真没干别的坏事。”

“随意找的?”男子眼中含了三分笑意,“这一随意,就随意到我书房上来了?”

顾青鸾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她假笑三声,决定主动出击,以进为退,“其实吧.......蹲到仙储墙头也不是别的原因,仙储也知道,最近仙宫里,出了一件大好事啊。”

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盯得顾青鸾头皮发麻,可她依旧把话说了下去:

“那就是仙帝给仙储您啊,和那凤凰栖族长的亲妹妹,泽桑姑娘,指了桩金玉良缘。”

顾青鸾言笑晏晏,嬉皮笑脸地开口,却感觉说出的每句话,不,是每一个字,都在戳自己的心口。

所谓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就是如此吧,她嘲讽地想。

“所以朔玉仙君要小仙务必亲自,当面来问问仙储,敢问仙储对这一桩婚事呢,嗯,有什么看法?”

男子眸光愈发幽暗,“朔玉前辈怎不自己来问?”

顾青鸾做出一个埋头批阅文书的动作,满脸滑稽,“他攒了五百年的文书未批,最近可忙啦!”

“可前辈前些日子才浪费时日,和我大战棋局。”男子疑惑一问。

顾青鸾:“......”失策了,没想到一段时间未见,懒惰如朔玉,也改了性,变得如此勤快么?

她讪讪一笑,表情悲切又痛惋,最后就差抱住男子大腿:“仙储你行行好,你就告诉小仙吧,这个任务其实是灵枢仙君派给小仙的晋升任务,小仙实是不想,再回到仙魔交界处,灰头土脸再干上一千年啊!”

男子眸光微动,顾青鸾见势,扑上去抓住这人衣摆,就差跪到地上哀求,男子被她举措惊动,眉头愈发深皱。

最后两厢对视许久,久到顾青鸾都快维持不住面上假象,终于听闻男子开口。

“我并不认识那泽桑姑娘。”

“无所谓。”

前一句话让顾青鸾如蒙大赦,可后一句却似让她如坠冰窖,无所谓......么?到底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后的无所谓,还是决定彻底淡忘她后的,无所谓?

她脸上倒是笑嘻嘻的,旁敲侧击,整个人的表现倒十分“符合”那表面言论自由,实则是朔玉带头八卦的樊夕殿氛围,她紧接着开口问道:

“那仙储这万年,心中就未曾留下什么人么?”

男子盯着她一双眼睛,许久,笑了笑,笑意让人捉摸不透,许久后,他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未曾。”

“那小仙先走一步。”顾青鸾从这人身侧溜走,跑出去三步却被人用灵术定住了身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