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几位十来岁的半大少年站在人群中,个个华衣锦服,俊美爽朗,身后跟着小厮护卫,场面阔绰至极,让人偷偷侧目的同时远远避开。

最前头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个头最高,面容最为俊美,仔细看去,眉眼间仿佛有闻晏的影子,没错,这是闻晏和梧桐的儿子,当年闻晏一心想要一个女儿,出生后是个男孩儿,闻晏气急极却也无法。

少年薄唇紧抿微微上翘,好似含笑一般,手中摇着扇子,左看又瞧,看见什么不满意的东西,轻微皱眉摇头叹息:“哎,这里哪里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如去找母亲要几件呢?再说了,老祖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在乎我们这点儿东西。”说完回头看向几位好兄弟。

“阿朗,大嫂说了,让你自己选礼物,不会帮忙,你呀,认命吧。”说话的少年面如冠玉,眼眉狭长,唇角微扬,清亮的眸子看着闻郎,心情愉悦极了,停顿一下又道:“需要小叔叔我帮忙吗?”

这是九王爷的嫡子萧景烨,年方十五岁,长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除了闻郎,都唤他一声小叔叔或小舅舅。只有闻郎,脾气倔强,因为学问功夫都比萧景烨,根本不服萧景烨,除了年纪大辈分长,还有什么呀。

其余少年听了这话纷纷点头,都来了兴致。

一个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闻朗:“阿郎,这么多年了,你喊一声叔叔怎么了,孤还是太子呢,不一样喊小叔叔。孤还从没听你喊过呢,你就喊一声吧。”

这是萧景祁的嫡子萧俊,十年前皇上禅位,传位与萧景祁。萧景祁登基后,立刻封萧俊为太子,五岁被封为太子,大约是史上年纪最小被封为太子的。

“是呀,是呀。”另一个少年催促着:“喊一声,小舅舅等了十多年了,再等下去,头发都要白了。”

喊萧景烨为小舅舅的,是霜儿和萧括的儿子郭涵,手里握着一把宝剑,见柄上镶着玉石,一看就价值不凡。他不喜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有乃母风范。

闻朗扫视几人一眼,冷冷道:“说,你们是不是又打赌了?”

从五岁开始,萧景烨就想应他一声叔叔,为此绞尽脑汁,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可闻朗就是不喊。

“表哥,我听见了,他们打赌了,若是你喊一声小叔叔,小叔叔给我们每人一百两黄金。”个头最小的少年笑盈盈地说。

他也收了一百两黄金,一会儿都给表哥,表哥肯定教他新创的剑法,等他学会了,将小叔叔他们打的落花流水,那场面一定震撼极了。他眉眼与梧桐有些相似,是白子枫的嫡子白江,今年十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闻朗,同辈中最敬佩闻朗。

白江说话时,郭涵,萧俊和萧然想捂住白江的嘴,可白江躲到闻朗身后,得意地看着几人。

闻朗勾唇笑了,盯着萧景烨道:“你学问功夫若是能赢了我,我心甘情愿喊你。谁让你不上进,读书睡觉,练武瞌睡的。”说完抓着白江的胳膊,转身进了一家绣庄。

白江被闻朗拽着,快步进入绣庄。

萧景烨盯着白江的背影,懊恼道:“你个小叛徒,下次有好玩的也不带你了。”说好的收了金子为他办事呢,结果,钱收了,朋友照样卖。

进几人跟着踏进锦绣绣庄,莫名其妙,都问闻朗做什么。

闻朗也不理人,对门外的小厮摆摆手。

小厮会意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闻朗,自觉退出去。

闻朗将一卷纸递给掌柜道:“绣成双面绣,绣工要精致,用金色的丝线绣,我给老人祝寿用的。”

掌柜似乎认识闻朗,笑着道:“闻小少爷放心,我们绣庄是京城最好的绣庄,做出的绣活定让您满意。”又说了些自夸的话。

闻朗不愿意听,摆摆手阻止掌柜的话,付了定金,约定来取的时间,这才带人走出去。

萧景烨皱眉,跟在闻朗身后,问道:“你准备给老祖宗绣品,你自己写的字,写的什么字?”众人都知道他小小年纪书法精湛。

闻朗三岁开始练字,手臂上绑着石子儿,一手行书龙飞凤舞,羡煞旁人,也闪瞎他们的眼睛。

闻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景烨:“无可奉告。”摇着扇子离开了。

萧景烨摸了摸鼻子,眼珠子一转,抬手对闻朗道:“今儿是沐沐,我们能去你家蹭顿饭吗,阿朗,你不会如此小气,连顿饭也不管我们吧,这里离镇国公府最近。”

几人听到萧景烨的话,跃跃欲试,闪耀的眼睛盯着闻朗。

飞鸾姑姑的厨艺出神入化,口水鸡,红烧鱼,四喜丸子,红烧蹄髈,红烧鹿筋等等,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更重要的能看见宝儿妹妹。那小丫头活泼可爱,说话一套套的,让人心情愉悦。

闻朗回头收起扇子,漫不经心道:“爹爹在家。”

闻晏如今是太子少傅,教太子读书,其余几个孩子都宫中读书。闻晏虽风趣幽默,却极为严格,若是不能按时完成作业,蹲马步,走梅花桩是少不了的。

勤奋好学的还好,萧景烨最怕闻晏。闻晏虽是他大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对他丝毫不放纵,该打该罚一样不少。

他每次犯错,被闻晏罚了,蹲马步蹲到双腿打颤,回家告状,九王爷心疼,找闻晏说道说道,让他温柔些。

闻晏回复一句:“惯子如杀子。”将九王爷驳回去了。

自此以后,九王爷不管了,他下不去狠心,就让别人管吧,真等百年后,他不能庇护儿子,真本事才能让他走的更远,活的更久。

是以,这些孩子都怕闻晏,就是太子也怵闻晏。

萧景烨缩了缩脑袋,转眼一想,觉得闻朗撒谎,每次沐沐,大哥都会去宫里,与皇上商议国事,哪有时间在家。

不管不顾跟着闻朗来至镇国公府。

几个孩子先到桃仙阁拜见梧桐。

“你们都来了,快坐下,上茶和点心。”梧桐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把团扇,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少年。

十五年过去,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眼角连一丝皱纹都没有。随着岁月的流失,青涩的脸庞更显成熟风韵。说话细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少年几人依次坐了。闻朗坐在梧桐身旁,挽着梧桐的胳膊,轻声问:“娘,爹呢,怎么也不见妹妹?”

闻晏先得一子,十年前喜得一女,喜不自胜,大号闻若,小名宝儿,可见闻晏对她的重视程度。

每晚回家,必定先抱着逗弄一番,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梧桐每每告诫闻晏,不能如此宠着,要是学成嚣张跋扈的性格,京城怕是无人敢娶。

闻晏当时是怎么回的,梧桐至今记忆犹新:“嫁不出去就招个上门女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梧桐哭笑不得,见过宠女儿的,从没见过他这样宠的。

梧桐端起一杯茶递给闻朗,缓缓说道:“去皇家别院了,你姨外祖母想她了,让她过去住几天。今儿一早走的。”

姨母从皇后变成太后,表哥连续生了四个儿子,至今未得一个女儿,偏偏姨母又是喜欢女儿的,时常接宝儿过去住几日。宝儿那丫头嘴巴像抹了蜜一样,把人哄合不拢嘴,谁见了都喜欢。更何况是姨母。

几位少年听宝儿不在家兴致缺缺。又听梧桐说:“难得来一趟,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让你们飞鸾姑姑多做些菜,保证都是你们爱吃的。”

少年们连忙报上自己喜欢的菜名。有梅菜扣肉、红烧蹄膀,红烧鹿筋,糯米粉蒸肉等等。

梧桐让丫鬟记下报给飞鸾,少顷丫鬟回来回话说:“飞鸾姑姑已经准备了,让几位少爷安心等着。”

几位少年听了眉飞色舞,挤眉弄眼,对梧桐千恩万谢。闻朗看不惯几位好友,冷哼一声向梧桐道:“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他。”

梧桐抿唇轻笑,瞥一眼自家儿子,又看向正襟危坐的几位少年,勾唇道:“下午能回。”

果然,几位少年刚才还战战兢兢,听见闻晏不回来吃午饭,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不少。

他们在桃仙阁吃了一些鲜果、点心、茶水,又陪着梧桐说了会儿话。这时一个丫鬟掀开门帘走将进来,笑嘻嘻说:“夫人,饭菜准备好了,摆在哪里。”

“姑母,可否摆在阿郎院中?”小太子起身询问道。

“大嫂,今儿是沐休,我们能喝些果酒吗?”萧景烨也跟着站了起来。

太子眼巴巴瞅着梧桐小声询问说:“我们只喝些果酒,不喝白酒,希望姑母能答应。”

姑父酿的酒天下无双,别人想喝求都求不来,每当逢年过节,他们才有幸喝一小杯。今儿姑父不在,他们多求求姑母,姑母一准儿答应。

闻朗拽着梧桐的衣袖,清澈见底的眸子带着恳求:“娘您就同意吧,我们虚岁都十五了,能饮酒了。”

梧桐看向白江:“你也十五岁了?”刚满十岁的小屁孩,还想喝酒。

萧景烨忙说:“白江不算,我们会看好他不让他饮酒,他什么时候十五岁再让他饮酒。”怕梧桐不答应,朝白江伸出一个食指,意思很明显,配合他们会有百两金子。

“好吧,不过不能多喝,适可而止。”梧桐话音刚落,几个少年答应一声跑出去,人已经在院子里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笑着出了桃仙阁。

几人转了个弯来到酒窖,命人打开门,直接走进来左看右看,羡慕不已。

为了存放酿制的好酒,闻晏特地命人挖了一个酒窖,一亩见方的地方,堆的全是酒坛子,有葡萄酒、杏花酒、桂花酒,枇杷酿、桃花酿,梅子酒,人参酒药酒,蛇胆酒,佳人醉,五粮春酒等等数十种。看的几位少年眼花缭乱,羡慕不已,没喝酒仿佛已经醉了。

闻朗几人对视一眼,啧啧称叹。

“比卖酒的都多。”萧然道。

平时父王讨口酒喝,镇国公都以酒没了为由搪塞过去,回家他就告诉父王酒窖地址。偷也要偷回去一些。

“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这算见识到了。”萧景烨道。

大哥真是神人,能存这么多酒,上千坛有没有。

闻朗嗤笑:“说得好像你从没喝过酒似的。”

爹爹容易吗,一个个的跟着他要酒喝,十多年了,好不容易存了这些,还要送人访友,一车车地拉走,他看着都心疼。

太子摸着下巴,道:“看什么,拿酒啊,咱们今日来个一醉方休。”早把梧桐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言未了,上前找酒,一人抱一坛,还不带重样的,兴致高昂走出酒窖。

几人刚出了酒窖,就听头顶传来一阵叫喊声:“偷酒了,有人偷酒了,闻晏哥哥你快来呀,桐儿你快来呀。”

几个少年吓了一跳,仰头一看,是只火红的鸟儿,状似鹦鹉,在他们头顶盘旋,嘴里一直嚷嚷着:“偷酒啦,抓小偷啊。”

闻朗先舒了口气,诱哄道:“金儿,好金儿,阿朗请你喝酒,走,咱们一起喝去?”

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最清楚金儿的尿性,嗜酒如命,用酒贿赂它准没错。

果然,金儿落在阿朗的肩膀上,歪着头看着阿朗:“骗鸟儿是傻瓜。”

“谁敢骗你呀,你是鸟儿吗?你明明是只猴儿。”闻朗抱着酒坛子,一边嘟嘟囊着一边走。暗道:金儿比猴儿都精明。他们进去的时候它不出声,偏偏抱着酒坛子出来了,它开始乱叫唤,物证鸟证都有了,不亏是爹爹调、教的。赶上爹爹精明了。

太子几人早先见过金儿,只可惜是远远观看,只知道它口吐人言,比一般人聪明,现在感叹一声:不愧是太傅养的鸟儿,性子也随了太傅,忒精明。

人和鸟儿齐齐来道闻朗的院子。

阿朗的院子名叫朗风园,与闻晏的书房挨着。院子很大,有个小池子,里面种满了荷花,养了不少珍贵的锦鲤,如今是七月份,荷花有些落败,干枝枯叶被下人打理干净,看着也别有一番情趣。

几位少年绕过池子来至正房,吩咐丫鬟小厮们摆饭,打开一坛酒,各自满上。

都说年少轻狂,几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说笑逗趣,美酒佳肴,再加上金儿在旁插言取乐:“给金儿喝口,金儿不告状。”

闻朗倒一杯就放到金儿身旁,又给它加了几块肉,催促道:“吃吧,吃饱喝足了,你也去歇着去,我们今儿要一醉方休。”

桌上狼藉一片,杯杯盘盘,东倒西歪。

萧景烨拉着闻朗,伸出手:“来来来,陪小叔叔玩玩,五魁首呀,八匹马呀。六六六呀,我输了,我喝。”

闻朗嗤笑一声:“什么小叔叔,就比我早出生一年,功夫没我高,学问没我好,还敢说是我长辈,你的脸咋那么大。还有,喝酒你也喝不过我,你输了,喝酒。”说着给萧景烨满上。

萧景烨一仰脖,杯中滴酒不剩,杯底朝上让闻朗看了看:“小叔叔我牛气不?”

“牛气个屁,一直输,你也好意思。再来。”小太子坐在一旁看向闻朗,笑呵呵道:“平辈中,我最佩服阿朗,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太傅从没罚过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闻朗贼笑道:“忘了告诉你们了,我过目不忘。我娘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一点儿没错。喝酒,喝酒,今儿不谈学问,只谈美酒,你们说,我爹爹厉害吗,学问好,功夫好,医术好,酿酒的功夫也好,最最关键的是眼光更好,能娶到我娘当媳妇儿,我真羡慕我爹。”

这几句话惹得其他少年哈哈大笑,都说闻朗思春了,知道想媳妇儿了。

闻朗摆摆手:“去去去,除了白江和郭涵,你们都比我大,家里没给你们相看媳妇儿?京城这些个贵女,矫揉造作,假,太假,这些女孩儿我可不要。要找就找我娘这样儿的。做事随性不做作。”

“我娘也好。”郭涵道。

闻朗摇头道:“算了吧,姑母是母老虎,姑父被她吃的死死的,要是有这样的媳妇,我立刻投井去。”

几年后,闻朗被这样一个姑娘缠上了,一看到这姑娘双腿发麻,专头就留,一个跑跑一个追。也是一对冤家对头。

少年们高谈论阔,畅想未来,梦幻姑娘,很快就喝高了。白江早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小厮抱到一旁的榻上,酣畅大睡,甚至说起梦话,惹得几个少年大笑一回。

渐渐的,郭涵也喝醉了,被小厮抱进内室休息。

“郭涵,你也,也醉了,真,是扫兴。”萧景烨舌头打结,话都说不顺,显然也喝多了,不理会郭涵,搂着闻朗继续喝酒:“你,小子,酒量,真好。”

闻朗但笑不语,他酒量不好,每次划拳都是别人输,他想喝酒都不好意思。

金儿落在闻朗肩膀上,叫嚷着:“阿朗划拳厉害。”显然看出了些门道。

萧景烨笑了,抱起一个坛子送到闻朗跟前,挑眉道:“看得起叔叔就喝。”

闻朗也不谦虚,抱着酒坛子连喝几口,大笑道:“真爽,真希望我快快长大。”就可以肆无忌惮饮酒了,放下酒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萧景烨爽朗一笑:“小,样儿,也有,你不,行的,时候。”抱起酒坛又喝了几口,眼一翻向后倒去。

闻晏回府,听梧桐说几个少年来了,还去了酒窖,顿觉大事不妙。

他来不及解释,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朗风园走来,未走进正房,只觉酒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