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闻晏说话,闻国公看向闻胥呵斥道:“父慈子孝,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吗,没有尽到就给我闭嘴。”

闻胥不敢反驳父亲,摸着鼻子低头,随后冷眼看向闻晏,见他一脸淡然,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心里更不舒服,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看见冯氏坐在一旁,不言不语,脸上淡淡的,和闻晏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随即训斥道:“冯氏,没看见母亲要喝茶,还不赶紧伺候茶水?”

他这话当众给冯氏难看,也让闻晏下不了台。闻胥知道闻晏最在意冯氏,见不得冯氏受委屈。他只要敢出声反驳自己,闻胥就将闻晏赶出去,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闻老夫人听到这话,出声喝止:“我用不到冯氏伺候,那么多丫鬟婆子,有她们就够了。”

闻国公夫妻一个两个维护闻晏,冯氏感激,默默流泪,却不敢出声,她旁边的夫人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嫂子,咱们晏儿振作了,你高兴地竟哭了。这叫什么,喜极而泣?”

说完,呵呵笑了两声,起身走到国公夫人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眉梢带着笑意看向闻晏:“婶娘有段日子没见晏儿了,咱们的晏儿还是这么俊,越发成熟稳重了,比你那几个弟弟强多了。咱们家,谁能比得上晏儿的风姿卓越。断了腿又能如何,俗话说,身残志坚,咱们晏儿不会轻易倒下,婶娘说的对吧,咱们国公府将来,还是要靠晏儿费心呢。”

说话的是国公府二夫人王氏,闻晏二叔闻润的妻子,她是个心直口快,一向与冯氏交好。

上一世,闻润夫妻对闻晏母子多有照顾,就算闻晏被发配到庄子上,王氏逢年过节也会送些礼物过去,后来祖父祖母去世分家,也不曾断过,每每有名医灵药,闻润夫妻也派人送来。

闻晏对闻润夫妻的关怀之情,感激不尽。

夏氏端坐着,冷笑连连,想看王氏碰钉子。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闻晏最讨厌别人提起他的腿,说起他断腿就恼怒,无论谁的面子都不给。

可这次,闻晏并没有发火,而是温和回话:“婶娘说的是,以前是闻晏想差了,如今想想,以前的闻晏不成熟、幼稚了些。”

闻润走过来,拍着闻晏的肩膀:“想明白就好,来,一起吃茶。我打听过,你的腿可以治,神医谷的上官清可以治,二叔想办法请上官清来京城,到时候给你治腿。”

闻晏心里熨帖极了,虽然父亲不爱他,甚至讨厌他,可还有许多人疼他爱他,已经够了。

祖父闻国公有四子一女,长子闻胥,次子闻润,三子闻值,四子闻霖,三子四子是庶出,女儿闻兰是唯一嫡出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嫁的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子方青珞。

闻润推着闻晏到一旁坐。听见外面有人喊道:“二少爷回来了。”

夏氏猛地起身,迎出门外,笑容满脸,道:“珏儿回来了?”

不多时,少年跨步走进来,冰蓝色锦绣袍,黑色鹿皮靴,端看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身材修长,也是一位翩翩好儿郎。他脸上带着急切,见了夏氏喊了一声娘亲。

夏氏高兴,双手握住闻珏:“怎么突然回来了?”

“先生有事,放假半天,孩儿想念娘亲和祖母了,故而回来看看。”闻珏道。

闻胥也上前询问闻珏两句,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容,这是闻晏从未见过的。闻胥只有面对闻珏时,才是慈父。闻珏一一答应,闻胥很满意。

“可吃了?”夏氏问。

闻珏正要回答,一眼瞅见闻晏,他闻若泰山般坐在轮椅上,仿佛不曾听见闻珏说话,和闻润交谈甚欢,不知道说什么,闻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虽浅淡,却不容忽视。

“大哥?”闻珏缓步走到闻晏身边,不敢置信地问。

自从闻晏断腿后,闻珏见到闻晏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要说闻晏来锦澜院,就是去云澜苑看望,闻晏也不许人进门。

闻晏抬眸淡淡的点点头:“回来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他的弟弟,同父异母,自觉身份高贵,觊觎闻国公的位置,上一世,李家小姐与自己退婚后,辗转与闻珏订婚。他们大婚时,闻晏不愿参加,可两人不自觉,故意跑到庄子上,名义上是请罪,实则恶心闻晏。

梧桐看不过,出来将两人吓跑。闻胥和夏氏才知道梧桐的存在,说庄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请一尘大师出面,驱除梧桐。然后对闻晏除之而后快。

闻珏找闻晏,夏氏皱眉,闻胥见闻晏如此冷淡,张嘴想训人。闻国公发话:“闻珏回来了,回来好,今天难得人都到齐了。晚膳时拿酒来,老夫要痛饮几杯。”

闻珏坐到闻晏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闻晏。闻晏说了句回来了,又和闻润说话,像没见过闻珏一样。

夏氏望着儿子失望的眼神,越发恨闻晏,一个残废,有什么可得意的,闻珏尊敬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闻珏失魂落魄,双眸紧紧地盯着闻晏,既然有了闻晏,为何又要有他。他自认为比闻晏的身份高,外祖父是当朝一品,姨母是贵妃,梁王殿下是他亲表哥,诚如母亲所说,这国公府的爵位应该是他的,而他却不如闻晏有才华,得祖父祖母看重。

他既然断了腿,就应该在院子里好好休养,为何要出来,出来碍眼呢,是的,闻珏觉得闻晏碍眼,有闻晏的地方,别人都会注意闻晏,何曾看见过他闻珏,他虽是国公府二少爷,却也是嫡出,且比闻晏身份高贵,那些人为何看不见自己。

闻晏剑眉星目,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闻珏,见闻珏气恼,唇角上扬,似笑非笑:“三弟和瑶儿妹妹如何了,最近可好?有时间让他去云澜苑玩耍玩耍,我最近得了几样水果,味道极好,瑶儿妹妹定喜欢。”

王氏听见闻晏说话,凑上来说:“我回去就和他们说,他们整日念叨你,就怕打扰你,知道你心情好,他们必然高兴。”

闻润和王氏得了一子一女。长子闻璃,年方十岁,读书不错,性子欢脱,是个话痨。女儿文瑶今年八岁,从小喜欢粘着闻晏,闻晏断腿,六岁的闻瑶哭得像泪人,有好东西都留给闻晏,让司琪带进云澜苑。

又说了一会儿话,闻晏向闻国公提出:“祖父,晏儿在家烦闷,想去庄子上住段时间,请祖父恩准。”

夏氏听闻,眸中迸射出愉悦的光芒,闻晏主动去庄子上,太好了,正好可以趁机下手,闻晏这次别想逃过去。

闻老夫人皱眉,担忧地看着闻晏:“好好地,怎么要去庄子上,家里人吵到了你了,你放心,祖母会约束他们,不让他们上门打扰你。”

“祖母别担心,闻晏只想去散散心,住段日子就会来。”闻晏道。

冯氏极力劝说:“婆母就应允吧,婆母要是不放心,媳妇跟去就是,不会让晏儿受委屈。”

闻老夫人听闻冯氏也去,更加不愿意,人走了容易,再回来可就难了,闻晏性子倔,闻老夫人不好勉强闻晏,侧脸看向闻国公:“晏儿要去庄子上住段日子,国公爷如何看?”

闻国公也觉得闻晏趁机离开国公府,当即拒绝:“庄子上也不安静,如果你真想安静,去法华寺吧,一尘大师与我是旧识,定会关照一二。”

闻老夫人高兴,说:“说起来,我许久没去庙里侍奉菩萨了,不若这次一起,冯氏带着小四小五也跟去吧,正好为两个孩子祈福。我让人准备准备,这两天就去,晏儿且先回去,等两天如何?”

闻晏要的就是这个答案,自然应允。冯氏恭敬答应,说回去命人收拾收拾。

闻晏回到云澜苑,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吩咐司琪,不准备别人打扰。司琪领命去院门口守着。

闻晏内服了两粒丹药,加上外服两粒,腿上传来痛痛麻麻的感觉,闻晏知道,必须运功疗伤,才能使丹药发挥最大的作用,遂坐到床上运功。他当时断腿,太医已经接好骨头,只是腿上筋脉尽断,无法修复,只能做轮椅。也幸亏醒来后,捡起内功,不然修复筋脉都是一件麻烦事。

桐儿的师父制的丹药,有修复筋脉的作用。两粒下去,已见到成效,比前世好多了,前世断腿时间太长,修复也需花费时间,半瓶丹药下去才有感觉。

闻晏盘腿坐在床上,闭眼运功,每次内力走到脚踝处,仿佛遇到了阻力一般,闻晏使了十几次,仍然走不通,拿出药瓶,倒出几粒丹药,一把放入口中,再次闭上眼睛,试着运行内力。试了几次后,果然打通腿部筋脉,额头上也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夹杂着腥臭味。

闻晏太高兴,并未闻见难闻的气味。

少倾,闻晏睁开眼睛,腿上的疼痛已然消失,闻晏不敢置信的摸着脚踝处,试着动了动,居然可以动了,心下大惊,下床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能站稳,他忍住心中的狂喜,迈出一只脚,另一只随后跟上,没有摔倒。

“我能走了,我能走了。我终于能走了。”闻晏眼眶微红,连续走几步后,脚一软摔在地上,不过闻晏并未气馁,缓缓坐起,揉了揉脚踝处,眼眶噙泪,笑着说:“许久未走动,竟然不是我的脚一般,不急,来日方长。”

腿刚刚好,过段时间就适应了,他没想到好这么快。

司琪敲了敲门,喊道:“少爷,您醒了吗?”平时少爷休息,只小睡一会儿,今天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进来吧。”闻晏依靠在轮椅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着,其实眼睛并未放在书上。

司琪闻言,推门进来,刚进来就问道一股异味,捂着鼻子嫌弃地说:“少爷,您在屋里做什么了,怎么这么臭?”

闻晏平时很爱干净,可以说有点洁癖,看书前必净手,睡前一定沐浴,就算三九天也不例外。尤其是断腿后,少爷每天都要泡澡。

“有吗?”闻晏闻了闻,果然一股恶臭钻进鼻孔,好像是他身上发出来。闻晏放下书,望着自己的手,一层黑油似的东西黏在他手上,掀开袖子,胳膊上也是,惊奇喊道:“我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