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三的下午,苏聿惯例地在一家权威的心理咨询中心进行心理咨询和心理评估。

过程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过去给他进行心理评估的老教授已经退休,便把自己的得意门生介绍给他。

新的心理医生姓蒋,名云溪,本科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之后出国深造,从斯坦福拿到了心理学博士。

于苏聿而言,谁给自己当心理医生都差不多,便同意了下来。

约莫半个小时,心理咨询结束。

苏聿起身离开,刚站起,走到门口,还未曾拧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蒋云溪突然叫住他:“请等一下,苏先生。”

苏聿站定,神色淡然地回头。

蒋云溪霍然站起身,漂亮的眉眼里写满尖锐和锋芒:“苏先生,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做心理咨询,但是我觉得你一直在隐藏自己,你并未曾真正把自己面临的问题告诉我,相反,你一直在回避。苏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回避无法解决问题,把你所经受的告诉我,相信我们,我们一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好吗?”

苏聿闻言,眉尖微蹙,神色却是清冷淡然:“我觉得心理咨询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轻度抑郁症而已,现代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轻度抑郁倾向,我会努力调试好的。”

略微停顿片刻,苏聿礼貌道谢,“但,还是谢谢您的关心。”

说完,便拧开门,打算离开。

蒋云溪语调却是咄咄逼人:“到底是什么问题呢,PTSD吧,所以,让你难以启齿。”

苏聿脊背微僵,他终于转过身,神色冷厉:“蒋医生,我相信你是专业的所以才选择了你当我的心理医生,但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全凭着一张嘴断定一个人的心理疾病,斯坦福就是这么教你行医的么?”

蒋云溪气结,却仍是不乏犀利地道:“你来找心理医生,就证明你渴望救赎,既然渴望救赎,为什么不阐明你的病因接受治疗呢,请给别人一些信任好吗,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

苏聿冷嗤:“我觉得在你行医之前最好先进行心理治疗,蒋医生,你有病,且病得不轻了。如若贵中心的心理医生都如你这般,那么我会换一家心理中心进行咨询。”

扔下这番话,苏聿却是不等蒋云溪的回复,直接离开。

见苏聿走远,蒋云溪便拨通了老教授的电话,道:“卢教授,他还是和过去那样,拒绝敞开自己,但我今天试探过他,我觉得很有可能是PTSD。”

卢教授执教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本身是心理学权威,但这么些年下来,遇到过最棘手的病人便是苏聿。

苏聿有很明显的心理疾病,但这个人极其聪明,本身又自学过心理学,所以哪怕是他这种沉浸心理学数十载的心理医生,竟也会被绕开。

而且苏聿此人极其矛盾,他渴望被治愈,但又拒绝敞开自己,于是,十年来,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心理咨询。

卢教授性格温和,对自己的病人也并不强求,你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帮助我自然力所能及地帮你,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但,他当了苏聿十年的心理医生。

十年相处,对自己的病人都有感情了。

一想到他竟然十年都没治愈一个病人,卢教授便良心难安,于是,便把苏聿交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蒋云溪。

卢教授想起期间纠葛,叹息一声,道:“我觉得,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疾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关键是他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而且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

蒋云溪怔住。

卢教授接着道:“他十七岁的时候自杀倾向并不明显,他那时候想着证明自己,所以开始自主创业,如今他事业非常成功,自杀倾向便越来越明显,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证明自己的目的,所以,极有可能……”

蒋云溪呼吸都屏住了。

卢教授的声音很轻,却又极其确定:“他会自杀。”

蒋云溪呆若木鸡。

一个男人,外表英俊,学历完美,事业有成,年纪又轻,竟会想着自杀。

但,人的心理本身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

如苏聿这样高智商的男人,活得极其阴郁痛苦,若人生没有任何追求,确实会选择死亡。

蒋云溪却并未曾被这惊骇的内容吓退,她眼底燃起熊熊火焰,那是一名心理医生的野心,她道:“教授,我会治愈他的。”

“好。”

卢教授应道,他执教多年,门生无数,之所以把苏聿交给蒋云溪,也是一步险棋。

蒋云溪和他行医方式不同,她更极端、更尖锐、更偏激、更疯狂……

重症得下猛药,卢教授觉得,如苏聿这样的,或许用蒋云溪的方式更好一些。

苏聿自是不知道蒋云溪和卢教授的这通电话,他只是表情极其宁定地离开了心理咨询室。

可哪怕他表情平定,但眼底却是挡都挡不住的阴郁、暴戾,春日暖阳懒懒打下来,整座北京城和煦又温暖,唯苏聿四周冰雪一般的冷寒。

蒋云溪那番话,到底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惹毛了他。

但他不打算和这个感觉有点疯狂的心理医生计较,只阔步上了那辆迈巴赫,发动轿车,打算离去。

迈巴赫启动,苏聿却满目茫然。

他该去哪?!

他摸出手机,指纹解锁,点到通讯录,迅速地往下划拉,寻找着什么。

从十七岁到北京求学开始,苏聿在北京整整十年,他本身极其优秀,出手又大方,再兼之很是玩得开,自是朋友不少,通讯录里好几百好人,微信里添加人数近两千。

可朋友无数,交心的却没有。

于是,当你寂寞入骨的时候,却是连找一个能陪着你的人都找不到。

苏聿略有些颓败地闭上眼,觉得自己做人或许有些失败。

脑海里却无来由浮现出一副画面来。

十年前,在南京,他唯一一次对人坦白自己的喜好,不过是告诉一个几乎陌生的小女孩:“我讨厌南京这座城市,极其讨厌,所以我要去北京了,然后,永远都不会回来。”

十年后,他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在北京重逢,她却半点也不记得他了,他却印象极深,并且问了对方的名字。

秦欢。

他把通讯录往下划拉,划到Q开头的名单,却突然想起,他问了她的名字,却没要她的联系方式。

但不要紧,找一个有名字的人的手机号极其简单。

他打电话给向桓,要到了秦欢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那边,接听得有些慢,慢到他想要挂断的时候才接通。

“你在哪?”他语调近乎急躁。

“你是……”

她显然不知道他是谁。

小没良心的。

苏聿嗤笑,信手就打算把电话掐了。

那边,却幽幽开口,带着点疑惑的样子:“聿美人。”

两人并未曾交换电话号码,所以不知道这是他的号码也正常,只是这小丫头片子,说话说一半的,让他几乎以为她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但,就算听出来了,这称呼什么鬼。

他冷冷反问:“聿美人?”

秦欢本来想装作不知道他的号码的,但转而又觉得她还是很有可能听得出他声音的,而且苏聿好不容易打电话给自己,她哪里好矫情,立马补上他的名字。

可之前“欢总”人设操太狠了,她现在怎么看自己就觉得这是“总攻”无疑,于是,本能地对她家小受耍了下流氓。

待到苏聿冷冰冰反问,她立马打回原形,怂了吧唧地喊:“聿哥哥。”

苏聿语结。

明明上一秒还试图调戏自己,下一秒已经变回小怂包了。

对这么个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苏聿完全没辙。

想教训她一顿,但人已经软趴趴了。

秦欢没听到对方的回复,以为苏聿对于自己调戏了他一下的事情还有些生气,于是她决定好好道歉。

环顾四周,确定厕所没人,秦欢绯红着小脸,很没节操地喊了一声:“聿爸爸。”

对不起,秦总。

为了美人,你家二宝贝抛弃了事业,也丢弃了节操,甚至喊了别人“爸爸”。

苏聿哂笑,被小怂包哄得心情甚是愉快,他声音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平定悠然:“你在哪呢?”

秦欢下意识地“唔”了一声,思考着要报哪里的地址。

苏聿却轻笑开口:“爸爸去接你啊!”

秦欢:“……”

耳根给烫了一下似的麻。

虽然“爸爸”这个梗是她先玩起来的,但是苏聿这么自称,还是骚得要命,她心脏都麻了起来。

红着小脸把地址报了过去,心底却是各种凶巴巴又臭不要脸地腹诽了起来——

呵,“爸爸”这个梗玩得挺溜啊!

有种床上也这么玩啊!

苏聿自是不知道秦欢对他已经是各种床上的那种肖想,只回了一句“等着”便把电话挂了。

掐断的电话只余一片急促的“嘟嘟嘟”声,可秦欢真觉得自己痴汉得不行。

她就觉得,怎么办啊,苏聿连挂电话都挂得这么帅这么苏。

她真的没救了。

因为她觉得要是苏聿天天这么挂她电话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