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弦之叁注视着她。
年轻鲜活的少女,纤细的一拧就断的脖颈,白皙嫩滑的皮肤以及其下随脉搏跳动的血管。
它突然想起另一个讨厌的鬼告诉过自己,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她们的身体因为孕育生命而有着强大的营养;被獠牙刺穿后细细软软的痛苦呼救和哭声,像是被猫咪挠过的反抗和挣扎,这些都是用餐时的好助兴。
咬住她的脖颈,用舌头挑掉经脉,就会有温热猩甜的血液喷出。
猗窝座不可避免地咽了咽口水。
但即便如此,不吃女人是它的底线。
而且,这个女孩子,它也不想杀她。
所以,当日暮葵翻转着手腕,将缠绕着剑气的日轮刀向它的脖颈直直砍来时,猗窝座也只是默默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看女孩子的剑因为阻力脱手而出,它又顺便帮忙捏住了她的刀锋。
鬼血顺着指缝滴答滚落,不过它并没有在意。
这个女孩子的剑技倒不能被批评为漏洞百出,剑气触碰到它的身体时,猗窝座也能感受到一股异样的灼痛,但是毕竟只是经验、体质均有不足的小丫头,应付那些弱小的下弦说不定还行,但是想要杀死它,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猗窝座再一次将日轮刀扔还给她,见对方一副被戏弄了的表情还准备握刀继续时,它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粉发:“反正就你这水平肯定杀不死我,而我也不想杀你,就别这么麻烦了吧。”
“...!”日暮葵的手腕还没有完全复健完毕,能使用出日呼的招式已经是勉强所为。见自己的大招也能被这家伙毫不费力地抵下,日暮葵只好破罐破摔地冲它怒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为什么要在这里堵我?!”
恶鬼还挺好脾气的,被她吼了也不见生气。它复又在井边坐下,似乎是要和她话家常一样问道:“这里是你家吗?你住在紫藤花下面?但你不是人类吗,要怎么在花瓣之下呼吸?”
啊啊啊!日暮葵烦躁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以她的人脑根本无法理解这只鬼的脑回路,只好又举起刀朝着它拼命捅去。
上弦之叁视线也不移一下地用指尖抵住她的刀尖,强大的后坐力让日暮葵的手腕发出了疑似二次骨裂的脆响。
日暮葵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日轮刀铛地一声又掉在了地面上。
“...你太脆弱了。”猗窝座没想到这都能伤到她,它想了想,妥协道,“算了,你不想说话的话就别说,坐着吧。”
日暮葵被它的反应噎住了,半晌才纠结地回复道:“你来这里难道是想和我说话吗?”
“没有吧。”恶鬼将一只手扶住自己的后颈,可疑地别开视线,“只是偶然经过附近,闻到这里有你的味道,还挺浓的。......。”
“......”日暮葵也沉默下来。
上弦之鬼存活了上百年,吃人杀人,即便它现在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无法泯灭这家伙的丑恶和罪孽深重。
它的手里有几条人命呢?它导致了多少家庭家破人亡?雷行先生又是不是被它杀的呢?
她又想到,这只鬼能够追踪她的气味,这也意味着如果让它继续窥视着自己,一路顺藤摸瓜,就极有可能拔出一直隐蔽着的蝶屋或者主公大人的居所!这样的念头就已经足够让日暮葵心灰意冷了,她捕捉不到上弦的气息,更不可能知道它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离开了,自己在白天赶路留下来的气息也会被它察觉到吗?
诸多问题盘旋在日暮葵的脑海里,但敌我差距实在太大。恶鬼目前并不想杀自己,或许是有什么怪癖或者存了什么诡异的心思,可是如果自己再接二连三地挑衅对方,它说不定也会不耐烦。
她这条命,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些啊;既然不能离开这里,她必须得想出一些别的法子。
日暮葵慢慢地顺从对方的指示在地上坐了下来,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上三就在她两步之远的地方坐着,胳膊肘支靠在井的边缘,竟然还一副挺放松的样子。鬼化后变得更加浓密的粉睫毛随着它低垂下的视线微微颤动,不过,日暮葵发现它居然不会眨眼睛,好像也没在呼吸.....
如果不是隔一会儿就要打一个爆血雾的喷嚏,或是擦一擦突然留下来的鼻血的话,它真的可以做到一动不动。
这样的怪物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怪物已经刻意忽视日暮葵的视线有一会儿了,不过它还是忍不住转头回视;吓死人的金色瞳孔打量着她。
“你很害怕吗?一直在发抖。”它再度强调道,“我坐到天亮就走。不会杀你的。”
日暮葵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镇定地反问道:“怎么样都不会杀我吗?”
“不会。”对方不假思索地予以了承诺。
“那好啊。”日暮葵开始得寸进尺,“那你站起来,当我的剑靶,砍掉你的脖子就算我赢。”
“......”上三有些头疼的样子,但还是依言站起来。
它看来是真的不把日暮葵放在眼里,连和她决斗的兴趣都没有,脸上写着你这种水平几百刀也砍不死我。
日暮葵当然知道以自己现在手腕的力道根本砍不进它铁块一样的脖子,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挥起刀,向它冲来时,却收刀用自己的身体拼命一撞。
“!”没想到她打得是这种主意。
上弦三原本下意识伸出的鬼爪在触碰到日暮葵之前又被迫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自此,两人双双跌入紫藤井中。
压在下方的猗窝座陷入紫藤花之中,紫色的花朵像是毒蛇啃噬、腐蚀着它裸.露在外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血与花香混杂的古怪气息。
鬼与人类是宿敌。
这只鬼大概也想不到它眼里懦弱无力的女孩会为了让它死去,拼命地用身子压制住它的挣扎,她手中的日轮刀也作为致胜的工具在下落的作用力下直直地扎进它的胸膛。
鬼被钉在紫藤井底。
可惜,区区紫藤井内的紫藤花并不能杀死能够急速分解毒素、并且再生的上弦鬼,哪怕它痛苦、失血,也不会死去;即使被日轮刀贯穿,它也不受任何阻碍地一瞬间暴起,翻身压制住了日暮葵。
鬼终于忍无可忍,将冰凉的利爪抵上了日暮葵的喉咙。
真是悲哀啊。明明已经努力过了。日暮葵想到。
可是,鬼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们在黑夜的井底对视,交织着粗重的呼吸声。
鬼的金瞳一眨不眨,被这样的它注视着,日暮葵突然升起了一丝可耻的愧疚之情;她张了张嘴巴,努力从干涩的嗓子里发出声音来。
但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鬼的手颤抖地从自己的喉颈攀上了后脑,它揪住她的头发,粗暴地掰过她的脑袋。
露出致命的、随着急促呼吸颤动的脖颈。
冰凉的嘴唇、舌尖、利齿,游移在滚烫的经脉之上,野兽在她的耳边兴奋地喘息着。
它想要吃了她,很想很想。
日暮葵说不出话来,在生死的一瞬间只能用自己无力的手拼命推开它。
仓皇之间,鬼爪划过了她的手臂,鲜血四溢。
仿佛是为这场盛宴敲响了餐前铃。
她听到了鬼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井底随之他们动作被沙沙揉乱的紫藤花却在此时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悠悠飘起,井底再一次充盈满了暖和的光亮。
他们被无形的吸引力挟制住一切力量,慢慢地陷入了井底。
......
光亮散去。
躺在冷硬硌人的新井井底的日暮葵看到了圆形井口之上的夜空。
有星星啊。
日暮葵混沌地想着。
恶鬼将冰凉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颈处,大喘着气,在沉默无声的几十秒后,它从日暮葵的身上翻身下来。
它背对着她,没有带丝毫犹豫地拔下了自己身上的日轮刀,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放回日暮葵的手边。
鬼肉很快将它空落落的心口充填满,上弦之叁将单手覆在自己的脸上,似是沉思,又似是忏悔。
半晌,它居然说道:“抱歉。”
日暮葵没有回答。
她晕乎乎地、缓慢撑地站起来,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双腿的知觉。
上三在一旁正用余光关注着她的动作。
日暮葵与它回视,语气平静地谈起了别的事情:“如果我的经验没有出错的话,我们应该是通过井到了一个新的时代。通俗一点说,就是跨越了时间,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是一口新的井,这里既不是[食骨之井],也不是她曾经遇到幼年童磨的那口井。
由于此状况不是第一次,刚才又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事情,日暮葵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诡异地平静的。
上三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或者说它大概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它摸了摸自己的粉毛,然后向日暮葵摊开手:“总之先上去,你已经完全走不动路了吧?”
鬼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日暮葵咬了咬下唇,默认了对方的帮助。
恶鬼单手将她抱起,只略微点地借力就从井底飞速直冲上了天空。
失重的恐惧感随即而来;夜风将日暮葵的长发吹起,她别在脑后的蝴蝶发饰同样在疾速的阻力下开始大幅度地扑扇起来——她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这么快过。
鬼察觉到了日暮葵扶着它肩膀的手张皇地缩紧,立刻下落,脚踩上了一棵高树的树干。
“抱歉。”它又一次在她耳边诚恳地道歉道。
日暮葵缓了缓,突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无力。
这家伙是什么品种的鬼啊,为什么毫无和她处于敌对方的自觉!
内部矛盾暂且不提,日暮葵和上弦三在井的周围勘测了一番,发现这附近是一片荒山;不过倒也能看到山林间有几户农户的居所,考虑到上三这个身份并不是很人类友好,而且此时又是在深夜,他们便没有去打扰。
当初晨的阳光隐隐有要从山岭之上升起的预兆后,上三就用似乎是暗含渴望的眼神看向日暮葵。
日暮葵压下心里诡异的感觉,和它一起找了个山洞躲了进去。
和鬼一起在山洞里躲阳光,日暮葵发现自己总能时时刷新自己的新奇体验的记录。
她在进山洞前让上三劈了点树枝,上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地照做。
“你要干什么?”当日暮葵在山洞内围了一圈小石子,然后用日轮刀劈砍着树枝时,一旁的上三好奇地问道。
“生火啊。”日暮葵头也不回地答他,“你平时躲山洞的时候都不生火的吗?”
上三挠挠脸侧:“我生火干什么啊。而且我很少...”它意识到自己被套话,谨慎地闭上了嘴巴。
被识破的日暮葵哼了一声,将树枝递给它:“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自诩为强者吗?钻木取火给我看看。”
“......”上三接过树枝。
......
小型的篝火很快燃起。
暖融融的火光照亮了山洞里侧,虽然还是能听到轻微的积水滴答还有不明生物令人头皮发麻的唧唧吱吱声,但至少还是有了光明的依仗。
人是有趋光性的。日暮葵将手凑到火边取暖,感觉自己稍微平静了下来。
上三蹲在她的旁边,它并不怕火,同样也体会不到灼热的火苗带来的温暖,但是它看到了日暮葵终于稍稍柔和下了眉眼。
火光让她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就像是普通的小女孩。
猗窝座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日暮葵假装没有看到它绿油油的眼神和上下滚动的喉结,随手拿树枝拨弄了下火焰后,她问道:“你们鬼白天会睡觉吗?”
猗窝座摇头。
“那你们白天干什么?就窝在老巢?”
猗窝座点头。
“啊,那真是太可怜了。”日暮葵假模假样地惋惜道,“见不到太阳,你的鬼生丧失了很多乐趣啊。你老巢在哪?或许我愿意在白天的时候带礼物前去拜访一下你。”
猗窝座被她逗笑了,但嘴巴还是严实地很。
于是日暮葵挠了挠下巴,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那要不这样,我们别说你了,对你也不太好。你干脆和我说说看你的伙伴,[十二鬼月],其他上弦都有谁,血鬼术是什么,分别住在哪里吧。对了,还有鬼舞辻无惨。”
“......”上三眼神复杂地瞥她一眼,首先告诫道,“最后那位,你这种人类还是别随随便便叫它的名字。”
然后,它又补充道:“至于其他,我不会问你你那方的问题,你也别问我的。总归是对你不好。”
这只鬼居然还正正经经回复了。
日暮葵也没指望它真能蠢到卖队友,于是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别的无聊问题,例如活了几百岁啦,当上弦鬼有没有薪水啦,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想过造反啦这种。
上三估计也是闲着无聊,一一作答。
末了,它还透露了点特殊情报:“你最好少在鬼的面前提起那位大人,它会知道的。看得见。”它点点自己的瞳孔。
此话把日暮葵惊起了一声冷汗。
上三吓唬过她,看这只好不容易才温顺了些的小兔子再度炸毛,复又安抚似的解释道:“它也只是偶尔会看。平常都是感知着我们的情绪,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变化的话,它也不会注意到。那位大人,它也很繁忙。”
“可是我们现在是在异时代了啊。而且我们刚才在井里那段,你情绪不怎么平静吧?它也没有感知你——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脱离它的控制了?”
“不知道。”上三并不是很愿意和鬼杀队谈论起鬼王,总感觉有种背叛了的错觉;而且,鬼王的恐惧早已深植每一只鬼的内心,它才没有那个胆量去随随便便试探大人的底线。
“好吧。”其实,日暮葵也感觉和鬼一起用神秘的语气谈论它们的鬼王还是蛮奇怪的。
两人在火光前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几分钟后,日暮葵实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对这只鬼太过放心了,居然敢在它面前睡觉——不过想想也是,它如果真要杀自己,现在自己都已经在奈何桥前吨吨吨孟婆汤了。
毕竟是实力的碾压。
她闭上了眼睛,发出清浅的呼吸。
猗窝座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几秒,又刻意地错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猗窝座: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