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暮葵回前院转了一圈并没有碰到香奈乎,她平时最常站着的樱花树下也没见着人;正当日暮葵准备回卧室看一看时,突然有一只乌鸦从竹篱笆飞下,扑扇着翅膀到了日暮葵跟前。

蝶屋24小时接受病患,派乌鸦前来提前通报也是常事;日暮葵伸出手,想让长途奔波的乌鸦站到自己的胳膊上休息一下,但是这只乌鸦并没有停下,反而沉默又焦急地绕着日暮葵飞了几圈,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它低头衔起日暮葵白色羽织的一角,把她往蝶屋大门的方向拖拉去。

鬼杀队特殊训练的乌鸦都会讲话,有的聒噪、有的言简意赅,但日暮葵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明显有智商但就是憋着话不说的乌鸦;她想到可能是出什么特殊情况了,于是跟在它身后赶去了门口。

蝶屋的大门紧闭着,乌鸦啄了啄门板,显然是希望她来开门。

日暮葵留了个心眼,提高声音问道:“外面是谁?”

“.....”门外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属于男子的声音闷闷道,“鬼杀队队员,不死川实弥。”

不死川...?

日暮葵拉开门,门口撑着门框站着的男子果然是她记忆里那位凶巴巴的风柱;日暮葵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虽然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但是他苍白的脸色也证明了他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不死川实弥冲日暮葵简单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有空吗?...没有急事的话请帮我去拿一些绷带和治疗发炎的外敷药——”他的措辞竟然令人意外地礼貌,配合上他横贯刀疤的恶人脸倒有一些奇妙的违和感。

“啊,可是你不进来吗?”日暮葵还是第一次接触伤患,还是这么一位气势逼人的柱先生,她有些讪讪地挠了挠脸颊,“抱歉,我并不是医护后勤,要不你还是先进来去病房休息一下,我把忍小姐叫来...”

“千万不要...!”这位柱先生突然浑身僵硬了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重复道,“千万不要把那家伙叫来!还有那个叫神崎的也不行——”

这时,他那只憋了许久的乌鸦终于忍不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结果不死川先生敏捷又残酷地捏住了它的鸟嘴,看着日暮葵,等待着她的回答。

“...”日暮葵猜测这位柱先生可能是做了什么勉强自己身体的事情,这才害怕对上忍还有神崎小姐然后挨骂,但是放任他带走绷带和药回去,万一伤口没有处理好反倒坏事,她想了想回应道,“这样吧,我带你绕小道去治疗屋,她们现在都在庭院里准备烧烤大会,应该不会在屋子里,然后我找个其他人来帮你处理伤口。”

这算是比较合理的解决方案;不死川实弥勉强点头同意了,从她身侧的空当走进了蝶屋。

这时,日暮葵才看清不死川先生的肩膀一侧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他应该有用绷带进行止血,但出血量过大,已经渗了出来。

真的是看着都疼;也难怪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忍会发脾气。

日暮葵赶紧跑到他的另一边去帮忙搀扶他,然而破碎的羽织下可以看到他的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也横贯着好几道刚结痂的刀伤,日暮葵又怕自己乱动牵扯到人家的伤口——这是和鬼打成什么样子才受这么多的伤啊?难道也有鬼是用刀做武器的吗?

不死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扶我,只是一边伤口有点发炎而已。”他脚步很稳,跟着日暮葵从小道绕弯去了医疗屋。

正如日暮葵所料,医护后勤的女孩子们都在庭院里;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个空的医疗室,里面的医疗箱里整齐摆放了绷带纱布酒精等用品。

“麻烦你了...嘶...”不死川实弥在一个病床床沿旁坐下,他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住伤口的剧痛、倒吸了口气,但仍咬着牙强撑着告诉日暮葵,“你可以走了,也不用叫别人来。有这些用品我自己也可以处理。”

虽然他这么说了...

日暮葵踌躇了一下,但还是走到不死川先生旁边,帮他拨开羽织——对方因为伤口拉扯着一时无法做出反应,骤然瞪大的眼睛还有点滑稽地可爱。

“可是不死川先生两只手都受伤了,没有帮手的话也会很麻烦吧。”她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

日暮葵在之前学野外求生的时候也被教练大致科普了包扎和止血的基本知识,她一边在脑内回忆大致的步骤,一边将不死川先生沾了血的羽织放到一旁——不死川实弥此时身上只剩下了一件鬼杀队队服的单衣,不过人家是豪迈的露胸膛派,倒省了日暮葵一颗一颗给他解扣子的时间。

为了不牵扯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日暮葵拿着用酒精消毒过了的剪刀把他的衣服剪破,撕开的布料扔在一边。

他一侧绑着绷带的手臂还好,但另一侧手臂结痂的伤口已经完全和衣服布料粘在了一起;日暮葵凑近去,又是浇酒精软化伤口,又是拿钳子小心夹布料。

她毛茸茸的头顶离不死川的脸很近,属于女孩子特有的甜丝丝香气掩过了酒精的冰冷味儿直灌不死川的鼻腔,她发间别着的黄橙色蝴蝶发饰就随着她的动作在不死川的眼皮底下一颤一颤地——他还感觉日暮葵冰凉的手放下了酒精的罐子,转而压住他的手背,她似乎正在开始剥离一片粘合地最厉害的布料,一直在他耳边轻轻地、痒痒地问他:“疼吗?”

不死川实弥大脑空白了一会儿,等勉强找回理智来,他立刻翻手捏住了日暮葵的手——

“?”日暮葵的动作一愣。

只见不死川实弥往后躲了躲,然后面无表情地摸到自己的手臂处,用手指捏起那块粘连着的布料,‘刺啦’一声连布带皮扯了下来。

这下,原本好端端结痂了的伤口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渗血。

“......”日暮葵罕见地感觉到了心塞——这家伙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啊!怪不得忍和神崎小姐会骂他!

而且不死川实弥也不是真的毫无痛感,他咬着牙关、拿起一旁的酒精瓶往伤口上倒时,额头上沁出的一颗颗冷汗就顺着他的眉骨滑下。

他在痛,但是这样的皮肉之痛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看着这样的不死川实弥,日暮葵不由得想起了此前蝴蝶香奈惠小姐和她说过的——“如果不是有什么难言的理由,又有谁会真正愿意过上这样的生活呢”;不死川先生也是如此吧。

等全新的绷带换好后,日暮葵又为不死川实弥找来了蝶屋备用的鬼杀队队服;他并没有久留于此的意思,重新换好衣服后就准备离开。

“不死川先生不留下吃些烧烤再走吗?”日暮葵留他,她其实是更希望对方能留下来由更加专业的医护后勤她们检查过伤口再走的。

“不了。”不死川实弥将放在一旁的日轮刀重新别在腰际,他的背挺得笔直,伤口有了新衣服和羽织的遮挡,他此时看起来就像没受过伤一样;他冲日暮葵挥了挥手。

不过分别时,他的视线在日暮葵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抿起嘴唇,虽然这并没有让他凶巴巴的脸温柔多少——他和她说:“好好活下去、早点回家。”

原来不死川先生早就认出了她。

日暮葵笑起来,也冲他摆了摆手。

“希望您也是,武运昌隆。”

......

从大门那边回来的路上,日暮葵十分好运地碰上了站回樱花树底下看花看蝴蝶的栗花落香奈乎。

听其他女孩子们说,今年的樱花抽芽抽地特别晚,花期可能要拖到四月份以后了;此时的樱花花枝上光秃秃的,只有不明显的淡粉色花芽小撮小撮地隆起——但香奈乎还是乐此不疲地每天盯着它们看。

“香奈乎很喜欢樱花吗?”日暮葵走到她旁边站着。

当然她并没有期待香奈乎能够回应自己,果然,香奈乎只是回过头,冲她善意地露出了个笑容,连个硬币都没打算抛。

“不站在桥上,不站在庭院里,却站在这里应该是因为香奈乎比起其他风景更喜欢樱花。”日暮葵告诉她,“很多事情在人的心中都是有偏好的。这种偏好如果你不主动做出选择的话就永远体会不到,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就是,你如果不去尝,怎么知道纳豆和炸鸡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栗花落香奈乎静静地看着日暮葵,她好像在听,但又没在听,和忍相似的黛紫色眸子缓慢地眨了眨。

“好吧,这种东西不好勉强你——”日暮葵有点挫败,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索性和香奈乎提议道,“要不这样,你看我和你的年龄差不多,我的口味又挺正常的,大概能代表大众少女吧,要不你以后就跟着我,我选啥你选啥,我带你体会一下炸鸡烤肉珍珠奶茶的美好?”

“?”香奈乎还在呆滞。

然而日暮葵已经等不及了,她一把拉过香奈乎软软的小手往庭院走——她已经闻到烧烤的香味了。

“烤花菜和烤翅你喜欢哪个?”日暮葵将两串烤串摆到香奈乎面前。

香奈乎接过小口地尝了尝,她的确是没有多余表情地把两串烤串吃光了。

于是日暮葵又递来烤韭菜和烤年糕,烤茄子和烤肠——依旧没有试出香奈乎不爱吃的东西。不过日暮葵也很快释然了,因为以上东西烧烤的确都很好吃啊,要她在烤韭菜和烤茄子中选一个更好吃的,她肯定也会纠结不定的。

倒是蝶屋的其他女孩子高兴地不得了,毕竟这次是香奈乎难得参与集体活动的一次,还吃了这么多的烤串——“下次,到天气再好一些的时候我们再举办一次烧烤大会!”神崎葵特意来香奈乎面前承诺道,她发鬓上蓝色的蝴蝶正神气地颤着。

“好啊!”日暮葵拉住香奈乎帮忙应道。

......

此后又在蝶屋这样过了几个星期。

期间也有发生不少事情的。例如日暮葵和室友栗花落香奈乎已经完全形影不离了起来,当日暮葵忙着训练时,香奈乎就乖巧地坐在廊边看她,在休息时会安静地递上沾湿了的毛巾;例如宇髓先生隔三差五会找奇怪的理由到蝶屋来,送上一些好看的小饰品什么的,但却不允许日暮葵告诉别人。

花柱蝴蝶香奈惠也回来了几次,亲自指导了好几回日暮葵的剑技。

日暮葵现在已经能做到挥刀时使用呼吸法,让鼻腔内吸入的空气通过呼吸化为花之呼吸粉色的剑气,缠绕上她的日轮刀;有了呼吸法的协助,她也能渐渐朝着剑技要求的程度去挥刀。

“还要再练习。”蝴蝶香奈惠对日暮葵的进步还是颇感满意的,她也没忘记日暮葵优越的[灵力],在指导时很努力地在引导日暮葵将灵力和呼吸法融合在一起。

“你发现了吗?你的剑气的颜色已经越来越深了,有点偏紫色。”一次训练结束后,蝴蝶香奈惠告诉日暮葵,“说不定等你彻底能够把灵力运用到剑技上后,你也可以融会出全新的、属于你的剑技了。”

“呼吸法因人的体质而异,即便是那些运用基础呼吸法的柱们也会在原基础上加入自己的体悟,创造出更与自己默契的剑技;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创造了新呼吸法的人啦。”蝴蝶香奈惠浅浅地勾起了嘴角,像是一个笑容,“如果达到这种程度,小葵,你也就拥有了成为柱的潜质哦。”

“香奈惠姐姐,我会好好努力的,努力把自己磨练地强大...!”日暮葵承诺道,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蝶屋深夜里由花丛深处飞起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和清晨屋顶上在迷雾中渐渐升起的朝阳,这样的景色日暮葵每天每天都会见到。

但是,这一切还是不够。

开春以来,蝶屋继子的战亡数实在是太高了。

成为了鬼杀队的正式队员自然会被乌鸦传派灭鬼的任务,她们两两组队、佩戴着日轮刀斗志满满地离开蝴蝶屋,却...鲜少有人能挂着笑容回来。

蝶屋作为鬼杀队的治疗中心,医护后勤的那些孩子也都是见过许多死亡的,可是当曾经一起生活、玩闹过的朋友残破的遗体被裹着白布送进蝶屋,甚至来不及接受她们的抢救——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去承受。

蝴蝶忍和香奈惠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此后蝶屋收留的女孩不再培育为新的继子,蝶屋披着白色羽织的女孩越来越少。

这些时间,女孩子们不再在庭院举办各种各样的游戏集会,幸存下来的继子们也不再出没在训练场,忍又恢复了整日呆在书房、实验室的习惯,花柱香奈惠更是承受着无尽的压力。

日暮葵曾是亲历过师父鸣柱死亡的人,但她在带着和她愈发形影不离的栗花落香奈乎穿过挂着一道道素布、白灯笼的庭院时,也不由得觉得浑身冰冷。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那些曾经明媚地欢笑过的女孩真的再也无法回来了吗?

日暮葵想斩下鬼的头颅,她想笑着回到蝶屋抚平所有人皱起的眉头,她想、多多少少为香奈惠分担一些什么。

为此,她必须变得更强。

时间流逝,四月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