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音柱宇髓天元冲日暮葵扬了扬下巴,他神情平静,但眼下虚浮着的黑眼圈流露出了疲惫;日暮葵接受到信号,往门内让了让,这位音柱先生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景观是被日暮葵精心打理过的,她生怕音柱先生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们这庭院真是不华丽啊”,不过好在音柱甚至没有分一丝眼神给院子,而是径直走到了庭院角落的紫藤花树前。
淡紫色的花瓣散落一地,随着微风在轻飘飘地打着转,日暮葵还没来得及把它们扫掉;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宇髓先生身后,对方越是沉默,她越是有一种古怪的好像紧张到要呕吐的感觉。
宇髓天元单膝在紫藤花树前跪下,这时,日暮葵才注意到他单手抱着一个灰布裹着的包袱。
“...”日暮葵试图让自己不要去在意那包袱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她冰凉的手拼命掐了掐自己的咽喉,让突然酸涩无比的嗓子眼能够发出点声音来,“...你在干什么?音柱大人,请不要突然这样...你会让我以为....”
宇髓先生没有理会她,径自摊开了包袱,将那堆冷银色的、灿金色的碎刀郑重地摆在紫藤树下,他在压抑的寂静中双手合十,默念起了什么。
日暮葵被钉在原地,又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她愚钝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那是谁的刀?音柱先生到这里来干什么?
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后,宇髓天元站了起来,他扫落自己肩头沾上的紫藤花瓣,然后走到日暮葵的面前。他审视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帮他收拾些衣物吧,主公会为他置办好衣冠冢。”
“衣冠冢...”日暮葵无意识地重复道,她半天才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雷行先生他...他?他不是去自己的辖区吗?怎么会...?柱不是很厉害吗?”
日暮葵第一次体会到活生生的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走的感觉,她此时心中更多的是恍惚和不可置信——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怪物夺走了她还没见上几面的师父的性命——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她在做什么噩梦?
宇髓天元先生半俯下身子,用粗粝的拇指抹去日暮葵冒出来的眼泪,他本来绷在脸上的平静表情有些支撑不住地滑落下来;但他绝不能显示出动摇来,他可是柱。
“不要露出这样不华丽的表情。”宇髓先生轻声说道,“你的师父很勇敢地战斗了,直到断刀了还在反抗着。他很厉害。”
“所以,快去收拾吧,我们今天要把他的刀送去一个地方,你也一起来,快去收拾吧。”
鸣柱雷行六郎先生的衣物很少,除了贴身内衣,就只剩下替换的几件鬼杀队队服;他的房间里私人物品少得可怜,只在衣柜的最里层找到了几个沾了灰的酒葫芦。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全尸、没有遗言、没有子孙孝敬床前,只有他过去珍爱如今却破碎了的日轮刀。
日暮葵不敢细想,她麻木地将他的衣物和自己的行李整理出来,然后按照音柱先生的指示放在的院门外。
“鬼杀队的后勤部队‘隐’会来把这些带走。”宇髓天元说道,他已经将灰色包袱重新裹上挂在背上,“现在,我们去「桃山」。”
桃山住着的前鸣柱,是雷行先生的师傅;雷行先生在遗书中交代了他死后,希望能用日轮刀代替尸骨永归师父身边。
日暮葵被行动速度极快的宇髓先生抱着一路往桃山赶去,终于到午后时分,他们敲响了前鸣柱先生的住宅;来开门的是一个金色头发、发尾带橙色的男生,看上去比日暮葵还要小上几岁,他眨着同样的金色眼睛有些怯生生地问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他飘忽的眼神在瞟到一边站着的日暮葵后,就立刻直直地黏在了她的脸上。
“咳咳!”宇髓天元咳了几声才让这个呆呆的男生回过神来,“我们找前鸣柱桑岛先生。我是音柱宇髓天元。”
“啊!”这位金发男生立刻不好意思起来,“是来找爷爷的吗?那你们请先进来吧。”他为他们让开空间,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一旁那位穿着巫女服的漂亮女孩。
“爷爷——有客人!”他一边拉长了声音喊,一边将日暮葵他们引进门;日暮葵发现这里的布局和雷行先生的住宅很相似,连种植着紫藤树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回廊一头传来脚步声;一个矮个老头脚步带风地转过来:“善逸要我说多少遍才听啊!不要大声嚷嚷!要被你吓死了!”他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是神情还是轻松的——直到他看到庭院前站着的背着灰色包袱的宇髓天元。
“啊...”这位前鸣柱的脚步一顿,竟然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直直地盯着那个包袱,脸上本来飞扬的神情骤然随着他脸上松弛下垂的皮肤一起重重地堕了下去,他走到音柱面前沉默地接过包袱。
“已经断了啊。”桑岛先生叹道。
宇髓天元一时没有回答;在凝重的氛围下,被叫做善逸的男孩子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他似乎想要问一句‘什么断了’,但被爷爷异样的神情吓得不敢说话。
“到屋里说吧。”桑岛先生似乎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日暮葵;“这是雷行先生刚收的弟子。”宇髓先生帮忙介绍;于是,桑岛先生的脸色温和些对着她道:“让善逸带你去后山玩吧,那边有许多桃树。——善逸!”
“好的爷爷!谢谢爷爷!”金发男孩子热情无比,他几步蹦到日暮葵身边,但碍于日暮葵脸上不是很松快的表情,他试探地拉了拉她软软的冰凉的小手;日暮葵没有动。
“去吧,日暮。”宇髓先生也打发她去和同龄人玩,“过一会儿我来找你。”
日暮葵这才被蹦跶着的金色小鸟拉走了。
桑岛先生的住宅比雷行先生的大上很多;他们经过了道场、池塘,终于到了后山的桃林前。
此时还是冬季,桃树不开桃花,更不结桃子果,连绿叶都没几片;牵着女孩子的善逸显然是飘了,完全忘记了这茬。他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发:“呀,这里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了。但是桃林在其他时候都是很好看的,春天的时候是粉色的,夏天是绿色的,秋天的时候则会结又大又甜的桃子......”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多了几分歉意,大概是很遗憾日暮葵难得来一趟只看到了最不好看的桃林。
日暮葵却笑了笑:“我会看到的,只要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四季的桃林都会看到的。”
“诶?!”善逸震惊,他橙色的发尾都开始高兴地翘起来,“你会留下来吗?真的吗?”
他确实声音大到吓人,日暮葵心想。不过以后就是师兄妹了,她应该早点适应这一点才是。她解释道:“我的师父也就是鸣柱雷行六郎先生逝世了,我师从他,理应要学雷之呼吸的,虽然他都还没开始...教我...”
日暮葵本想尽量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但是只要她一想起自从神社一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有亲自教导过她,甚至...连她有没有从井里回来都不知道,更可怕的是,日暮葵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如果她早一天回来就好了就能见上师父最后一面了’,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想起来实在让人戳心窝地伤心。
“啊啊啊你...你别哭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善逸看到日暮葵开始一颗又一颗地掉金豆子,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他试图拿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擦眼泪,但是又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几天没洗了肯定不怎么干净;他崩溃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
“你们在干什么——?”此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我妻善逸看向声音的来源,宛如看到了救星:“啊啊啊狯岳师兄快来救救我!我把她欺负哭了呜呜!”
叫做狯岳的黑发男生年纪稍大一些,他裸.露着上半身,一手提着木刀,肩上搭着条毛巾,看上去是刚训练完回来;他拿眼角审视了一下哭花脸的日暮葵,没什么好气地问道:“这是谁?哪来的?”
“这是我们的新师妹!”
狯岳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冷冷一笑:“那老头竟然还收弟子?贪心不足!这又是从哪个穷旮旯里捡回来的?”
“喂!”我妻善逸虽然有些怕这个师兄,但是还是不能容忍他言语伤害自己的可爱小师妹,他压低了声音告诉狯岳,“你不要说这种话!她是鸣柱雷行先生的弟子,雷行先生他...”
“死了?”狯岳挑了挑眉毛,很快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雷行好像是排在我们之前的那位。才当上柱没多长时间啊,这么快被鬼吃了还真是弱啊。”
“!”日暮葵满脸震惊地抬起头,连哭都忘记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人居然能用如此轻蔑的语气侮辱他与鬼战斗至死的同门师兄,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嫌恶多一些。
“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叫狯岳的男生还毫无自觉,他将木刀撑在地上、吊儿郎当地站着,“我有说错吗?在这个世界,强弱才是永远的排名。比鬼弱就被鬼吃,它们才不会因为你在这抹眼泪就少咬你一口呢。”
被狯岳的话痛击的日暮葵三两下抹掉了眼泪;看到她不再哭后我妻善逸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就看到日暮葵朝自家凶巴巴的师兄冷冷一笑:“‘弱肉强食’,道理不错;但你一个日轮刀都没拎起来、鬼说不定都没斩一个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你难道希望在你死后,你的坟前,人们都用‘你弱所以你活该死’来对你冷嘲热讽吗?!”
“你!”狯岳一哽,他的确还没有加入鬼杀队的资格,更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日轮刀去斩鬼——这是他的痛处之一,可怜巴巴地不容别人去侵犯;他一掌甩掉自己的木刀,上前一步拎起日暮葵的衣领,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日暮葵毫不示弱,她此时已经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对方是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生,又常年锻炼,即使她练了几年体术也终究抵不过男女力量上的差距——日暮葵狠狠地咬住牙关,自己被打她也就认了,被打地多疼也没关系——他不该侮辱她的师父的!
狯岳可没有什么不打女生的狗屁准则,他睁圆了眼,捏紧了拳头——
“不要——!师兄!不要打她!”没想到是一贯胆小怕事的我妻善逸死死地拦住他,他抱着狯岳的胳膊,眼泪都快出来了,弱小地碍眼,只是苦苦地哀求他不要打日暮葵。
几人僵持之下,在屋内谈了会儿事情的音柱宇髓先生和前鸣柱桑岛先生也出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音柱看着抱成一团、又不是很友好的三个人,又特别关注了一下日暮葵可怜兮兮的脸,他皱起了眉头,“日暮,你怎么…?——你们欺负她?!”
宇髓天元得出结论,根本不待求证地抡起了胳膊,将两个男生的头上一人敲了一个包。
我妻善逸抱着头委屈地呜呜着,日暮葵正想去安慰他,就听到宇髓先生大声地总结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欺负我的弟子!”
“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