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百年前的神乐殿光是从布局和顶端的木结构房梁上来看是没什么变化的。
他们在将来会划为[殿内席]的区域找到若干张竹垫,九位剑士一排入座,产屋敷大人和他的妻子天音则带着日暮葵坐在另一侧,正对坐着的那位高大剑士正握着佛珠、双目含泪地朝着日暮葵的方向似是怜悯地不断说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有一位穿戴着神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给大家端上浓茶,日暮葵仔细看过了,这人虽然神情疲惫又萎靡,但眉宇之间的确和她的父亲有几分相似;当男子将茶端到日暮葵手边时,微妙的大概是血缘纽带上的震颤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而男子只是低低地说了声‘巫女大人请用’,大概把她当作了和这帮剑士是一伙的。
日暮葵有些失望,不过此时产屋敷大人已经开始语调平缓地开始说话了,她便打起精神去听。
他说:“我们是[鬼杀队]。由奉行着「恶鬼灭杀」宗旨的许许多多的剑士们组成。正如你所见,剑士们腰间的长刀便是为了斩尽这世间的恶鬼。”
“是的,请不要惊讶。这世间的确存在着杀人、食人血肉的恶鬼,它们保留着一部分人体的形态,或许能直立行走、也会说话,但它们早已脱离了人类的理智和道德界限,恶鬼、不可饶恕。”
“鬼从人肉中获取力量,它们的行动、伤口恢复的速度都远超常人,普通人要想抵抗恶鬼是非常艰难的。”
“鬼的唯一天敌是[日光],因此它们总是昼伏夜出。理论上,在黑暗中的恶鬼是不灭的。而鬼杀队剑士们所佩戴的长刀[日轮刀]由太阳钢石炼就,挥刀砍下鬼的头颅,是除了日光外唯一能杀死鬼的方法。”
......
每位剑士佩戴的日轮刀刀型、刀饰各有不同,但不免让日暮葵联想起幻觉中的那位武神腰间的佩刀;如果这种刀就是鬼杀队灭鬼必不可少的武器,那么......
日暮葵心里猛然有了一个猜测,她问道:“请问产屋敷大人,你们来到这个神社、那间木屋前是在祭拜什么呢?这座神社...是供奉着哪位神明,这位神明又庇佑着什么呢?”
“...是在祭拜所有因鬼而故去的亡灵。”是天音夫人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神殿中回荡,“这里供奉着太阳之女[大日灵],太阳是鬼的克星,神明将湮灭一切的黑暗与污秽。”
[大日灵]就是天照大神的古称;但日暮葵急于了解的是:“那么,神明大人的神像是什么样的呢?是...手持着日轮刀吗?”
天音夫人看向自己百年之后的后代,微微点了头:“日暮神社为「日暮」祈福,阳光照不到的黑夜里,太阳之女将化身为武神,将无尽的力量汇注在日轮刀中庇佑她的子民,以及和她一样提起武器与邪恶对抗的信徒们。”
日暮葵恍然,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在日暮后化身为武神的天照大神将献祭了神乐舞的虔诚巫女牵引到这个恶鬼肆虐的时代,命她完成‘天选之人’的使命。
那么,她将要背负的使命就是——「恶鬼灭杀」。
“那么...”在短暂的沉默后,日暮葵眨了眨眼睛,即使从产屋敷大人的描述来看杀鬼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眼前的这一批剑士们也都是看上去年纪就比她稍大几岁的青年,其中也有温温柔柔的女孩子;而日暮葵对自己一直在好好练习的女子格斗术和弓箭也都挺有信心的,因此,她目前还没有什么退缩的念头,“那么,将这个世界的恶鬼全部杀死要花多长时间呢?不会需要十几二十年吧?”那样的话未免也太久了!等她完成任务回家,估计自己‘坟’头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日暮葵的‘无知’让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多么天真而残忍的问题;好在并没有人与她多计较,没有亲历过恶鬼横行的时代的年幼少女又怎么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呢?
那位名叫不死川的白发剑士冷冷地告诉她:“鬼杀队和鬼的斗争,从战国开始延续至今已经有了几百年,没人会知道今后又会持续多久。鬼就像是墙上那些恶心的霉斑,只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啊...”日暮葵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这难道就意味着她永远回不去了吗?她毕竟是在和平的年代,家庭幸福地生长了十几年,贸然让她背井离乡、终身在古代当个杀鬼的剑士——这也让人太难接受了吧?!
“日暮小姐请平下心来想一想,你还有其他的选择。”产屋敷大人安抚了她,他并没有对日暮葵表现出的抗拒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既然你从井中来,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通过它回去呢?再其次,如果你真的回不到你的时代了的话,我们也非常乐意为你提供其他的去处。并非只有加入鬼杀队这一个选择。”
产屋敷大人的声音似乎有安定心神的魔力,日暮葵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此时,原本静静守候在一旁的神官,那位疑似日暮葵太太...太|祖父的中年男子突然说话了:“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位穿着巫女服的小姐姓「日暮」?”
“是的。”日暮葵回答,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如果没出错的话,我可能是你的后代,我的爸爸叫草太,爷爷叫...”
男子倒是对此没有展露出任何兴趣,他打断了日暮葵自曝族谱的行为,转而对产屋敷大人说道:“我们日暮神社的古井,也就是你们鬼杀队每年来祭拜的[紫藤冢],在百年前的战国时代有一个别名,[食骨之井]。相传,我们日暮家族的祖先就是从井中诞生,她天生神明之力,净化了战国时代最邪恶的魔珠[四魂之玉],并且许下了万世和平的愿望。由此代代传承而下的日暮家族才有了供奉高天原主神大日灵的资格。”
终于,他将变得严厉的眼神投向日暮葵:“你既然作为日暮家的后裔,又穿戴上了巫女的服饰,便理应坚定不移地完成你来到这的使命,并且对[‘井’选中了你]这件事感到自豪。”
来自祖先的教训还是比较有分量的;日暮葵想到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姑,她大概也被‘井’选中去坚定不移地完成了她的使命了吧?
这就是无法逃避的、必须代代降临到日暮家子嗣的命运吗?
......
除产屋敷夫妇外,聚集在这里的九位剑士又被称呼为「九柱」,是鬼杀队顶尖的战力;每年的元旦他们都会集中在这日暮神社祭祀往生者,也为鬼杀队的剑士们祈福。
“我们称呼这口井为[紫藤冢]。”蝴蝶香奈惠小姐,那位头戴粉色蝴蝶发饰的女孩向日暮葵轻声解释道,她是「九柱」中唯一的女孩子,也理所当然比其他剑士们更与日暮葵亲近些;此时,她正和日暮葵从神乐殿出来,再次走到了木屋之前。
“鬼厌恶着紫藤花的气息,紫藤花相对它们来说大概是一种会伤害它们身体的毒素。日暮神社四周种了四季开花的紫藤树,那些花瓣落下后收集到井中便可以保持终年不败。”她说道,“以花祭人,我们也希望、那些因恶鬼而故去的人们的灵魂能够登上极乐天堂,留下他们意志和信仰永远地陪伴着我们。”
这就是井底有着这么多花瓣的原因。日暮葵走下木台阶,再次仔细地观察着这口井——井不再有着之前奇妙的吸力,也不再飘出花瓣,就像是一口普通的深井。
“蝴蝶小姐,我想再下去看看。”光在井边说不定还没有触动某种‘传送’的条件,日暮葵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弃回去的机会。
“请放心,我就站在井边,有情况的话就请让我帮忙吧。”蝴蝶香奈惠温柔地笑起来。
于是日暮葵踩着井壁缓慢地登下井,她的脚踩上了柔软的紫藤花瓣,这些花瓣果真新鲜如在枝上的模样,没有一丝将要败坏的痕迹;日暮葵在井中等了一会儿,也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直到蝴蝶香奈惠小姐有些担心地从上方探头往下看——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了,但是[自己真的回不去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一下子难以接受。
产屋敷夫妇和剑士们都还在神乐殿中好心地等待着日暮葵,她们便没有再在井边逗留。
回去的路上,蝴蝶小姐突然将她的羽织披在了日暮葵的身上。确实在抵抗着寒冷的日暮葵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这件底色为橡木白渐进到碧绿再到玫红、状似蝶翼的漂亮羽织。蝴蝶香奈惠笑起来:“没关系哦,我们剑士一般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这和我们的训练方式有关系。”
她并没有对此多做解释,转而谈起了另一些事情:
“日暮小姐,鬼杀队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和鬼有血仇的人。人总是趋于安逸。如果不是这样那样的难言的理由,又有多少人会真正愿意拎着染血之刀过上如此危险的生活呢?”
蝴蝶香奈惠比日暮葵年长,也比她要高上半个头,温柔的样子就像是一位大姐姐。她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妹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她不要...背负起这些东西,就那样普通又幸福地活着。主公还有刚才屋子里的其他柱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日暮小姐,请放心地、理智地作出你自己的选择吧。”
日暮葵已经回不去了;如今面临在她面前的大概只有两个选择:加入鬼杀队,或者不加入。或许在柱还有产屋敷大人的眼中,心中若没有滔天的对鬼的恨意,是难以支撑起与源源不断的与鬼的恶战的。
“谢谢你,蝴蝶小姐。”日暮葵明白了她的好心,但其实在亲眼见证了[井的封闭]后,日暮葵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后路,正如她的‘祖先’所说,她必须坚定不移地接受自己的使命,并学会、为此感到自豪。
“我想要加入鬼杀队。”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