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一天,别苑的灯笼通通都换了一遭,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摆弄了一番。

阿诺提着水壶给几个刚栽种的种子浇水,神情淡漠。

“主子,奴婢刚刚做了米粥和豆粥,您尝尝。”秋杏从厨房里走出来,“晚间的时候奴婢再给您做元宵!”

“嗯。”阿诺把水壶放下,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外面的应该很热闹。”

她这番话无甚情绪,但秋杏听着却心酸不已。这郊外空旷,方圆百里就这一座别苑,就算想去京城玩,坐车都要去半天时间。

“主子……”

“把米粥拿上来吧。”阿诺打断她的话,“我原本也不喜热闹,就这样也挺好的。”

秋杏虽然不懂,但是冬月却是明白。阿诺在江南的时候甚少出门,更不要说过年过节了,渐渐的,阿诺也习惯这种生活了。所以在别苑的日子里,她并不是太劳神,偶尔刺刺绣,弹弹琴,闲下来的时候还可以浇浇花,过得也算舒心。

“虽然已经是上元节了,但天气还没有暖和下来,你快进屋吧。”秋杏扶着阿诺走进暖阁里。

阿诺接过冬月递过来的暖手炉,笑道:“我可没那么娇气。”

说完后就垂下眸掩掉眼里复杂的情绪。如今她也没什么所求了,虞彦歧如愿登上皇位,而她也摆脱了早死的宿命,现在更是远离后宫,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对了,秋杏。”阿诺突然想到什么,“你去准备红封吧,给别苑的宫人们也发一份,今天是上元节,也该热闹一下了。”

“是。”秋杏把米粥放在桌子上,应声退下。

米粥豆粥还有元宵是上元节的习俗,阿诺用勺子搅动着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冬月几人为了热闹,就叫些宫人们一起做花灯。别苑里有好几个池塘,放些花灯倒是别有一番风景。正巧主子都开口了,所以这些宫人们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的别苑多了几分温暖。

阿诺午睡睡到了黄昏,远处的枯枝把落日的余晖给挡住了,只留下些许的光芒照应在青石板上。

天色将沉未沉。

“主子您醒啦!”冬月笑着打招呼。

阿诺闻声看过去,只见冬月手里拿着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模样可掬。

“你自己做的?”阿诺问。

冬月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做的,不好看。”

“可比街卖的那些都要好看许多。”阿诺拿了过来,就连上面的兔子也画的栩栩如生。

“主子您要是喜欢,那就拿过去吧。”冬月道。

“嗯。”阿诺握着花灯,思绪早已飘远,有上辈子的,也有这辈子的,纷纷杂杂,光怪陆离。

不到一刻钟,天色全部暗了下来,星星从云层里面钻出来,闪烁着光芒,耀眼至极。

好在别苑了里的灯笼全部燃了起来,恍如白昼,池塘里也有宫人们在放花灯,星星点点,好不热闹。

阿诺没有参与进去,她提着兔子花灯走了出去,踏上那长长的游廊,然后穿过月洞门,进了别的院子。说起来她到这也有快半个月了,还没有好好的逛一逛。

别苑里灯火通明,偶尔还有几阵冷风吹过,一个人走在石子路上,倒也不是很害怕。

靠近假山的地方,有些昏暗,不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阿诺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她抬头看过去。

梅花树下,一个黑衣男人立在那,身材颀长,面若寒霜。

“陛下。”阿诺浅浅开口,软软的,糯糯的。

两人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见面了,但虞彦歧却觉得已经过了两辈子。

虞彦歧静静地看着她,也没有走进,只不过空寂半个月的心突然被填满,有些酸胀。

国丧的时候,两个人没有见面的时间可比现在长多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在他内心深处,这个姑娘会一直在原地等他,只要他肯回头,她就会立马扑到他的怀里,笑靥如花。

可如今,他愿意回头了,可那个姑娘却不想再等他了。

阿诺已经从刚刚的惊讶变成了平静,她不愿意上前,只是淡淡开口:“今天是上元节,陛下怎么过来了?”

虞彦歧借着灯火深深地凝着她,没有说话,他想到了那夜向禹说的话。

喜欢这个词在他的信条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自有学习的是帝王之术,要当一个合格的帝王,就应该断情绝爱。女人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固权的工具罢了,但是后院女人太多,也会劳烦不已,所以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只纳了阿诺一个人。有时候他在想,如果阿诺就这么乖巧下去的话,等他登上了皇位,无论后宫会有多少人,他都会保她无恙。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她却早早的抽身离开。

他回到寝宫想了很久很久,他不缺女人,说句自负的话,他成了皇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女人呢。就算阿诺不对他好了,也会有别人跟他说甜言蜜语,但是为什么他偏偏非要抓着阿诺不放手呢。

他把这些归为习惯,他已经习惯阿诺在身边了,习惯阿诺对他说的那些情话,习惯她拉着他胳膊撒娇的样子。

可是听了向禹的话,他又不确定了,习惯和喜欢不一样。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所以他想来别苑找一个答案。

“宫宴取消了,我便来了。”

阿诺讶然,除夕和上元节是要举办宫宴的,这是习俗,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

“陪我走走吧。”他道。

说完后他便抬步上前,走进后他才发现阿诺手里提着一个兔子宫灯,有些眼熟,好像这个宫灯在梦里也出现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阿诺笑道:“这是冬月做的。”

虞彦歧来别苑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这里的宫人们,他们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所以之前热闹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了,反而多了几分压抑。

虞彦歧还是第一次来别苑,而阿诺对别苑也不太熟悉,所以管事的太监就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他虽然身在别苑,但之前也在宫里面呆过,自然见过天子的容颜。陛下可是头一次来别苑,他可要伺候好了,没准陛下一个高兴就让他回宫里去呢!

但随行的宫人们却是另一种想法,当初楚美人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楚美人是惹怒了龙颜,所以才被赶过来的,不然哪有大年初一的时候就急匆匆地出宫呢。于是他们几个别苑的宫人们对这位楚美人就有些怠慢,哪成想到陛下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直接就过来了,还是专门过来看望楚美人的。这其中的深意就值得探究了,谁说楚美人失宠了?

一番思忖之下,几个宫人们便开始站队了。

阿诺一直是落后虞彦歧两步的距离,但是虞彦歧似乎有所发觉,顿时放慢了脚步,所以导致一刻钟了,两个人还在院子里转悠。

沉默良久后,阿诺才开口:“陛下,夜深了,您还是赶紧回宫吧。”

她不知道虞彦歧为何要过来,就只是轻飘飘地取消宫宴就过来了吗?她不愿意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生活就这么被破坏了。

“你是在赶朕走吗?”虞彦歧低头看着她。

阿诺墨头轻扬,没有说话。

虞彦歧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披星赶月地过来,为的是什么?

“罢了,今天是上元节,都散了吧,”他对着宫人道。

阿诺看着宫灯里明灭的烛火,轻声道:“陛下过来,理应吃一碗元宵,今年一定会福运安康,平平安安。”

“那朕就借楚美人的吉言。”

元宵很快就端上来了,虞彦歧意思意思吃了几口,然后就离开了。

秋杏见阿诺没有吃,问道:“主子您怎么不吃呢,是不和胃口吗,奴婢特意放了酒酿,馅又是芝麻和莲蓉的……”

阿诺摇摇头,“很好吃,但我吃着有些腻。”

“要不请个御医过来瞧瞧,您最近食欲不大好。”秋杏担忧道。

阿诺把碗放了下来,心沉了沉。

秋杏上前,“您是在想陛下吗?”

她虽然跟着在阿诺身边的日子不是很长,但也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

“怎么会。”阿诺笑了笑。

“奴婢觉得陛下对您真的挺好。”秋杏给她倒了一杯茶,“您……爱陛下吗?”

阿诺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爱过谁,她怎么知道什么是爱呢?

“奴婢刚刚瞧见了,陛下离开后,您似乎有些难过。”

阿诺用指尖反复摩挲着杯沿,“因为难过,所以是代表我爱他?”

“奴婢没嫁过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秋杏解释道,“但奴婢看的出来,陛下对您很好。”

“陛下品貌非凡,才貌双绝,谁能不动心呢?”阿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秋杏噗嗤一笑,“主子您要是动心了,刚刚就该把陛下给留下来。”

“是吗?”阿诺朱唇轻启。

“您啊,就仗着陛下宠您,所以您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秋杏又道,“就拿那天来说,换做任何一个人刚当着陛下唱反调,不死个百八十次才怪呢!”

听着秋杏这么说,阿诺也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心里觉得烦闷,“行了,你下去吧。”

回到乾清宫的虞彦歧当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火光冲天,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容颜娇媚,却毫无生气。

“……我心悦你。”

“你不是最喜欢吃梨花酥吗?下辈子我天天做给你吃。”

“还有,北巷的戏园子又出新戏了,咱们要不要去看?”

……

缺失的后半段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连那个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的人儿,也有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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