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乾清宫。

虞彦歧刚刚处理完政务,向非呢就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去民间收集一些恋人们经常去的地方,然后再一一汇报给他。

新帝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张,几眼就看完了,末了他问:“你觉得这几个地方没问题?”

向非点点头,“属下有个堂哥的嫂子的妹夫就经常带着他娘子去,听说他俩感情特别好,属下想,这跟他们经常出去游玩是分不开的。”

他收集完这些又怕不够用,所以又多买了基本民间流行的话本子一起拿了过来。

虞彦歧的视线从纸张转移到了桌上的话本子,《风流书生与娇娇娘》、《小爹爹,不要呀》、《夫君亲慢些》……

虞彦歧有些头疼,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找来的?”

向非挠挠头,有些羞赧:“属下问过掌柜,他说这几本话本子在京中颇为流行,是圈中贵女的最爱,属下听冬月说,楚美人也喜欢看……”

虞彦歧非常不能理解,阿诺偶尔会看些话本子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光看这名字他就不想看了。

方庸端着茶水过来,他比虞彦歧要年长几岁,所以对这个倒有些了解,“为什么姑娘都喜欢这种话本子,肯定是因为那些话本子里有让人心动的故事和情节。故事里的主角又特别浪漫,满足了姑娘们的幻想,奴才听说九王爷也喜欢看话本子,如果陛下犹豫不决的话,可以问问九王爷的想法。”

虞彦歧摇摇头,拿着话本子问他?他丢不起那个人!

向非打包票道:“放心!掌柜跟属下说,也有一些才子们喜欢买这些话本子,大多都是为了追姑娘,掌柜的又说,只要把他店里面的话本子全看完,追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虞彦歧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追?朕为什么要追?”

向非有些卡壳,只能弱弱解释道:“不管怎都适用,也不仅仅是为了追姑娘……”

“朕只是想搞清楚美人这种若即若离的想法而已。”虞彦歧强调道,“另外则是想恢复之前的关系。”

虞彦歧一直是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算了,你们下去吧。”虞彦歧摆摆手,认命地拿起桌上的一本话本子开始看。

“是。”方庸与向非对视一眼,聪明地退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新帝放下了话本子,又重新把向非叫了进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说:“这个写话本子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向非:“……”

“一个官员的千金为何要看上一个穷酸而且还没有前途的秀才?”虞彦歧不是很能理解,而且这在他看来,是没有道理的。以那个千金小姐的家世来说,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而且那个她父亲不可能就因为秀才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向非只能道:“陛下您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正巧他回来的时候也看了了这本,于是道:“您仔细看看里面的情节,那个秀才夏夜里邀请心爱之人去了桥边,给她捉萤火虫,多浪漫啊!”

虞彦歧反问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半夜能出门?”

向非:“……”

“朕觉得这个写话本子的肯定是个才学一般,长相一般的秀才,妄想着走捷进找一个有钱的妻子吃软饭。”虞彦歧客观说道。

“秀才把出去卖画的钱攒起来给心上人买簪子,这个也浪漫。”向非绞尽脑汁回忆着话本子里的情节。

虞彦歧摇头表示不赞同,“他完全可以把这些钱去买笔墨纸砚甚至书籍,好好的读书,为将来考取功名做准备,没有必要把钱全都花出去。”

向非:“……”

“行了,这些话本子你就慢慢拿回去看吧。”虞彦歧觉得越看越糟心。

向非眼前一亮,他赶紧上前把那几本话本子抱在怀里,“多谢陛下。”

虞彦歧心头一梗:“……”

这么一闹腾,虞彦歧什么心情也没有了,他觉得他就不应该问这几个人,于是新帝起身道:“摆驾瑶华宫。”

向非愣了愣,“欸,好!”

冬夜是寒冷的,不过今夜并没有下雪,但是虞彦歧抵达瑶华宫的时候,还是带了些寒气。

他觉得与其在那东想西想,还不如直接过来一趟。

院子里的梅花在寒夜里悄然绽放,散发出丝丝香味,清逸幽雅。

小安子和小桂子一惊,赶紧下跪行礼。

“楚美人呢。”虞彦歧把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冬月赶忙上前接过。

“主子准备睡了。”冬月回答。

是准备,还没有入睡。

“行了,朕自己进去吧,不用通报了。”虞彦歧开口。

“遵旨。”几人道。

虞彦歧进了外间,屋子里的热气把他身上的寒气散了些。

阿诺听到了声音,不过没有说话,她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仅留一只木簪把三千发丝挽住。

男人悄然走进,阿诺因为刚养完身子,身上还散发着莫名的幽香,有些浓郁。

“陛下这么晚过来作甚?”阿诺随意道,她突然发现妆匣里面有一对很好看的耳坠子,便把它取了出来,对着铜镜比了比。

“难道不许朕过来吗?”虞彦歧有些不高兴。

阿诺笑了笑,“陛下早些过来,妾身还能出去迎接,这回都要就寝了,陛下才过来,这让妾身怎么出去?”

“难道入睡了就不能出去迎接吗?”虞彦歧皱眉道。

阿诺把耳坠子放了回去,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梳妆打扮又要一些时间,那不是怠慢了陛下吗?”

“没有必要。”

“怎么没必要?”阿诺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衣冠不整地出去,这于理不合。陛下是一国之君,可不能带头坏了这规矩。”

虞彦歧眼眸沉了下来,他从进来到走过来,也有一盏茶时间,没有投怀送抱,也没有意料之外的欣喜,却开始跟他讲起了规矩。

新帝的郁气逐渐加深。

他记得以前阿诺一见到他的时候,都会主动撞进他的怀里,一双水眸笑吟吟地看着他,就算不说话,她表情也是欢愉的。

可如今……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阿诺眨了眨眼睛,问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往哪个妃子出去迎接皇上还穿着寝衣的?”

虞彦歧讽刺道:“以前可不见你守规矩。”

准确来说,阿诺是这天底下最不安守本分的人了,不然当初怎么做的出来勾引他的举动?

阿诺沉默一瞬,道:“所以臣妾现在就要恪守本分,不能做那越矩之举。”

虞彦歧火气很大,他黑着一张脸:“你不觉得现在晚了吗?”

“怎么会呢?”阿诺笑道,“臣妾是您的妃子,可不能给陛下您抹黑啊。”

字里行间都是为他着想的模样,让男人的一肚子火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虞彦歧深吸一口气,道:“其实你没有必要,以前那样……”也挺好。

“不一样,如今你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一言一行更要恪守规矩,才能为天下人起表率左右。”

虞彦歧冷笑:“说的真有理,连朕都无法反驳。”

他觉得他想今晚就不该来。

阿诺看他转身,便问道:“陛下要走吗?”

虞彦歧没有说话,一挥袖就离去了。

走到院子里,宫人们都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生怕遭殃。

“走吧。”

可就在这时,周边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虞彦歧心底一沉,常年的铁血生涯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下一瞬,便有十几个黑衣人拿着长剑飞了过来,直奔房中之人。

方庸见情况不对,赶紧腾空而起,而周边的暗卫也纷纷加入了战斗。

虞彦歧一马当先,走过去踹了大门,把还在茫然中的阿诺扯到了怀里。

黑衣人随后也跟了过来。

阿诺紧紧地扯着虞彦歧的衣领,神情恍惚,距离上一次被追杀似乎已经过去很远了。

黑衣人没料到虞彦歧也在,他与同伴对视一眼,计划有变,所以默契地打算撤退。

但是虞彦歧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有了暗卫的加入,这些人也有些分.身乏术。所以他们只能把目标放在虞彦歧身上,虞彦歧怀里抱着一个人,肯定施展不开拳脚,所以他们只能靠打破阿诺这个缺口给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虞彦歧眼眸微眯,一脚踢开一个黑衣人的手臂,轻巧地把他手中的长剑剁了过来,一个转身就插.进另一个黑衣人的心脏位置。

虽然被几个黑衣人围攻,但虞彦歧却依然站在上风。可是阿诺就不好受了,夜里风大,她又穿着单薄的寝衣,没一会就瑟瑟发抖了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打了一会后,天下起了小雨,与当初那夜一模一样。

黑衣人只有十几个,但暗卫却很多,所以局势很快就一边倒。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被尽数剿灭,只留着有三个活口。

他们的下巴已经被人卸了下来,没有服毒自尽的机会。

“查。”虞彦歧冷冷来了这一句。

“遵命!”

阿诺被放下来的时候头有些晕,脸色也有些白,她拢了拢衣襟,道:“臣妾多谢皇上。”

她身子有些单薄,在冷风中摇摇欲坠。虞彦歧结果冬月递过来的狐裘披风给她披上,讥笑道:“当初朕救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阿诺不解,不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虞彦歧一把搂住,往外飞去。

夜里阿诺看的不是很真切,她想问虞彦歧要带她去哪,但是烈风呼啸,吹得脸有些生疼,她也不想开口了。

虞彦歧落到一处宫殿,阿诺抬头一看,灯火通明。

他大步走进去,宫人们跪了一溜。

他直径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阿诺放在了床上,屋子里很暖,但阿诺却一直在发抖。

借着明黄的烛火,阿诺看着男人硬朗的面庞,娇娇问了一句:“陛下,这是哪?”

“乾清宫。”男人回答。

阿诺一惊,男人瞧见了,他语气不太好:“怎么?又说于理不合?”

姑娘鼻尖通红,是被冻到了,乌黑的眸子因为吹了冷风而变得水亮亮的,想覆上了一层林间的薄雾,妩媚娇俏,又有些可怜。

虞彦歧说完后,便把被子扯过来给她盖住。

阿诺罕见地没有说话。

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一位后妃在乾清宫留宿过。就算皇帝想要临幸某位妃子,都直接摆驾去妃子的寝宫,要么就是叫人送过来,但一般临幸完就送走,不会过夜。

虞彦歧沉沉看了她一眼,然后出去了。

阿诺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空旷的房间里有些寂寞。

秋杏把汤药端了过来,“主子。”

为了避免阿诺明天生病,所以御医连夜开了一副药方,秋杏把阿诺扶了起来,“奴婢尝过了,不苦。”

“嗯。”阿诺摸了摸温度,尚可,便一饮而尽。

秋杏顿了顿,才道:“主子,陛下好像生气了。”

“我知道。”阿诺躺了下来,她笑了笑,“等陛下纳了其他人后,就不会这样了。”

她不傻,自然知道这几日虞彦歧心情很不好。无非是以前她一直宠着他捧着他,突然有一天不宠了不捧了,心里难免有些落差,觉得不该这样。

曾经她觉得只要拼命地讨好那个男人,就可以享有无尽的宠爱,但后宫的争斗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女人,都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所以她有些倦了,反正已经活了下来,就不要去奢求太多。她也想过要离开,但以她的相貌,她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虞彦歧,还有谁能护得住她。

就这样吧,把关系放到界线之内,当一个与世无争的花瓶,其实也挺好。

今夜兵荒马乱的,阿诺也受了惊吓,所以有些昏昏欲睡。

秋杏见状有些心疼,动了动嘴,却是没再说什么。她隐约觉得陛下有些不一样了,刚刚在瑶华宫里,她站在门外也听了一些话。

她跟在阿诺身边许久,自然知道陛下的脾气,以往的时候哪次见陛下会说那么多话,要不就冷冷淡淡回几个字,要么就干脆不说话,一直都是阿诺在主动,有时候她都为阿诺不值。

但是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

一夜过去了,阿诺还是染上了风寒。后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雪,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白了。

阿诺因为风寒,整张脸都透着不自然的红。

虞彦歧穿着朝服走了进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醒了,几个宫女一直在这边忙碌着。

“怎么样了?”虞彦歧问。

“回陛下,太医刚刚来过了。”秋杏回答,“药已经拿去御膳房那边煎了,等会就会拿过来。”

虞彦歧看着床上的人儿眉头轻蹙,眼睫儿还乱颤,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印象中阿诺很少生病,所以看见阿诺这副模样,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叫御膳房的人动作快些。”

“奴才遵旨。”方庸转身就跑去了御膳房。

虞彦歧把阿诺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又过了一道热水后才给她重新敷上。

静坐了一会后,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开口:“陛下,该上朝了。”

“朕知道了。”虞彦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小太监不敢再说话了,他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他已经提醒了。

没有人再敢出声打搅。

虞彦歧是等着御膳房把药端了过来,又亲眼看见阿诺把药喝下去后才去上朝。

不过距离上朝时间已经迟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