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拎着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继国岩胜时,无惨甚至有点意外。毕竟他自己都在为继国缘一突然的离家出走烦忧,可身为当事人的岩胜却好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地跑到他面前求他指点练习——

“你还要练习?”无惨的语气没来由地带上了些几近尖锐的讽刺:“你想要战胜的那个家伙已经不在了。”

“……还会再见的。”继国岩胜回答,尽管声音听上去也并不很坚定:“所以……不能懈怠。”

像是试图在努力说服无惨一样,又或者,他只是想说服自己。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可能性?”无惨扬起了眉毛:“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也该有个限度吧。”

继国岩胜怔了一下。

“那家伙都从家里跑出去了,你觉得他还会回来?”丝毫不顾及继国岩胜的情绪,无惨说得肆无忌惮。

“比起在这里若无其事地继续之前的修行,等着那家伙重新出现在你眼前,你甚至还不如去期待一下他直接死在外面,这样活得更长久的你也算是不战而胜了——”

“这样说未免也太过分了!”

未及继国岩胜对无惨的话做出什么回应,门口的方向却先响起了熟悉的少女的声音。银发少女的面孔十分罕见地紧绷着,柔碧色的眼光里显然是在蕴藏着什么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无惨,再说这种多余的话,我可要考虑用一些惩罚的手段了。”

“——什么?”无惨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僵,接着眉头也瞬间拧在了一起:“你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少女停在了继国岩胜的背后,直视着无惨的眼睛。

“我说得话有什么不对?”无惨还在试图为自己辩白。

阳生却并没有跟无惨争辩的意思。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实在太了解无惨这个家伙了。

当着继国岩胜的面说出那种刺人的话,堂而皇之地打着什么“告诉他残酷的现实”的幌子,实际不过就是为了稍稍宣泄一下他自己心底里的怨念罢了。

无惨显然对继国缘一出走的这件事情相当不满,毕竟花耗了这么多时间在继国兄弟的这场战斗上,以这样的结果收场显然让他难以接受。而偏生继国岩胜的面容生得跟缘一几乎可以说一般无二,这就导致在看到岩胜的时候,无惨心底里对缘一的愤怒也被一并煽动了起来。

他根本看不得岩胜的若无其事,许是出于本能的恶意,又像是单纯的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的心思,总之在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无惨想的不外是用尖锐的话来稍稍刺伤一下岩胜的信念。

“会生出些许想要破坏的念头也无所谓。”阳生单手轻轻落在了继国岩胜的肩头,目光却始终落在无惨的面容上:“但如果真的付出行动了,作为‘契约者’的我可要采取措施了。”

“……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却是方才怔在一旁的继国岩胜。

“因为每个人的力量都有存在的意义。”阳生低下了头,对上了身旁男孩子的视线,表情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就像岩胜是在为了胜利和超越磨砺自己的剑技,无惨的力量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帮助别人而存在的。”

“所以如果他做了让人觉得困扰的事情,就会受到来自力量本身的惩罚。”

一面说着,阳生索性蹲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继国岩胜拉平:“所以刚刚在听他那样说的时候,岩胜有觉得困扰吗?”

短暂的犹疑之后,继国岩胜摇了摇脑袋。

“我……没有觉得困扰。”侧头看向一旁的无惨,岩胜开口:“缘一……不会死。”

“他很强,所以不会死掉。”强调似的,他又说了一遍,接着道:“只要活着,总会再见的。”

“到时候,我会战胜他。”

“哦,是吗。”无惨的眉梢抖了抖,不管是阳生还是继国岩胜的话都让他觉得有些腻烦,可他又不善口舌,在这方面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气恼之下,无惨索性狠狠地瞪了阳生一眼,接着径自往外面走了去。

望着无惨的背影,阳生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她一面站起身子,一面轻声说着:“岩胜今后一定会成为很强大的剑士的。”

“大概也会有真正跟缘一对战的那一天,不过——”

“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这样的时间里,总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也会有怎么竭尽全力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们也要离开了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岩胜的目光里也出现了些许动摇。

阳生点了点头:“因为无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那我该怎么办?”

“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也只有这样了吧。”阳生伸手拍了拍岩胜的发顶,脸上的笑容在月色下也显得很是灿然。

于是下意识的,继国岩胜也点了点头。

“好啦,我得去看看那家伙的情况了。”阳生指了指无惨背影消失的方向:“那个让人头疼的麻烦家伙呀——”

自言自语地抱怨着,阳生顺着无惨离开的方向也离开了继国家的庭院。

在继国缘一离开之后,阳生就知道,他们两个人其实也没有继续留在继国家的必要了。虽然无惨因为闹别扭跑出去这种形式是阳生始料未及的。

——所以说那家伙是因为跟继国家的两个小鬼相处太久了所以也一并被低龄化了吗?

当然,另外一个当事人无惨却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行为的幼稚。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平白浪费了生命给一个小鬼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师,结果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要被契约者莫名其妙的威胁——所以阳生那家伙是不是站错立场了啊!

再回看在继国家的这段时间,虽然说他们两个人几乎可以说都是在围着那两个小鬼转的,可不知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总之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停留的时间屈指可数。

——明明是他的契约者,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事情那么关注啊!

如果说回想起关于继国缘一的事情会让无惨觉得烦躁的话,那么想起阳生在继国缘一面前笑起来的样子就是双倍的烦躁。

处于完全烦躁状态下的无惨丝毫没有去在意自己行进的速度和方向,直到半空的月亮已经坠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角度,无惨才赫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好像要亮了。

暗自嘀咕了一句阳生为什么还没跟上,无惨也加快了步伐。虽然说山岭之中姑且也有些背光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室外对于他的体质而言还是太过危险了,他得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前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才行。

好在无惨的运气并不算太差,没走出太远,面前便出现了一座看上去有些孤单的房舍。

不假思索的,无惨走上前去,敲响了那户人家的房门。

天色还很暗,对于许多人而言,眼下正该是熟睡的时候,不过无惨才不会在乎自己的出现是否会扰了别人的清梦。如果不是担心阳生事后追问的话,他觉得即使翻窗户直接闯进去也无所谓。

“这样的时间,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开门的是个面带倦色的文弱青年,身上披着外套,眼睛里满是初醒的迷茫。

“我是路过这里的旅人。”无惨说:“走了一夜的路甚是疲乏,好在看到了这里的房舍。”

“啊,原来是这样。”男人揉了揉眼睛:“真是辛苦了啊。只是……寒舍恐怕很难能给您落脚的地方,不过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有座镇甸,如果顺利的话,您大概天亮就能到那里。不如您去那里看看吧——”

“嗯?”无惨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没料想自己的投宿竟然会遭到拒绝。就算有镇甸什么的,眼下距离日出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无惨并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您不要误会,如果可以,我也想能帮到您,只是寒舍里有重病在床的内子和时常哭闹的幼儿,怕是会耽搁您的休息。”

“那倒无妨。”无惨凝视着青年的面孔:“左右我只是想歇歇脚,也并不需要什么招待,给我准备一间不透光的房间就够了。”

“不透光的房间……什么的……”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情,但见无惨坚持,他也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那请您进来吧。”

“另外你刚刚提到……”跟着青年走进了这座并不太宽敞的房子时,无惨顺口问了一句:“你妻子在病中?”

青年怔了一下,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苦涩:“珠世她是生产的时候落下的病根,本以为出了月子就会有好转的,只是近来的状况却是越来越糟糕,镇上的医生说……恐怕剩下的时日……”

“我姑且也通晓些医术。”无惨打断了青年的话:“待我休整一下,倒是可以替她瞧瞧。”

“所以——需要我来帮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