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檐下的少女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但这一瞬的变化却并未能被无惨察觉。

“是吗。”垂下视线,阳生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比方才要平静了许多,甚至好像还浸染了雪天的寒意:“你是这样想的呀。”

“我明白了。”

无惨完全没明白阳生到底明白了什么,他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下他真的什么都弄不明白,但是阳生说她明白了,如果他表现出他不明白的话,看上去好像莫名地有点丢人。

于是无惨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了一声,强行摆出了一副“你明白就好”的态度。

结局就是当天休息的时候,阳生直接一声不吭地从无惨的房间里搬了出去。

无惨的内心里充满了茫然,毕竟打从他把这个女孩子捡回家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无惨实在想不通她搬出去之后能住哪儿。

反正没地方住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了吧?况且他还没完全适应阳生的新样貌,半睡半醒间看到这样一张面孔其实也挺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

这样想着,无惨索性就没管这件事儿。

谁能想到阳生这家伙一搬出去就是一千年。

尽管无惨很快习惯了一个人住的日子,可偶尔在不太好的梦境里惊醒的时候,他还是不免会觉得自己身边空落落的——可无惨始终也没弄明白阳生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搬出去,而且他觉得都过去这么久了,再低下头去求那家伙搬回来住实在有点丢脸,于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停留在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

这样的状态其实挺奇怪的,毕竟在很久之前他们两个人就已经把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一遍,以至于那时候还是神无月的少女没少为无惨的身体状况忧心。结果在无惨终于实现了愿望拥有了健康强壮的身体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疏离了——

而无惨本人居然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只会觉得,他跟阳生会变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因为阳生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绑定系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两人的相处模式会发生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无惨可以肯定,就是他从来没有真的讨厌过阳生。

就算有的时候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就跟这个少女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多少次一言不合就甩开手离家出走,可无惨从来也没有真的想过要离开这个家伙。

毕竟关于她的回忆堆满了过去的一千年。

无惨的记性并不算太好,很多事情都是扭头就忘的。可即使是这样,脑海当中也终归会有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而那些画面大多都有那个银发的少女参与着。

最初接受“日行一善”这个契约的时候,无惨其实相当茫然,毕竟除开第一次做任务的时候,阳生手把手地教他放生了一只被灌木缠住的麻雀之外,更多的时候,阳生都不会刻意地为无惨划定任务范围,而是引导他自己去判断什么样的事情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去做。

那个时候无惨从未想过要去考虑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所以在大多数的时候,他在选择行善对象时都会显得格外笨拙——就好像阳生第一次教他行善的内容是帮助受伤的小动物,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无惨就专注于在野外寻找各种受伤的小动物。

直到有一次他在平安京外的山林里捡到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在看到无惨手里捧着的那一团毛绒绒的家伙的时候,阳生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了。

“你是从哪里……捡到的这种东西?”深吸了口气,阳生一脸严肃地问无惨。

“当然就是这里。”无惨回答。

阳生沉默了片刻,这才伸手指着那一团毛绒球儿说了句:“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你居然能在路边捡到一只……”

“——妖怪。”

虽然说平安京附近一向有很多妖怪活动,但其实大部分的妖怪都不大乐于往人类的世界里钻。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对于非人的存在总带着一种先天的恐惧,而这样的恐惧在大多数时候会演化成莫名的敌意——

对于无意争端的普通妖怪来说,涉足人类世界实在是一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所以在很多时候,它们甚至会特意回避开与人类的接触。

阳生不知道无惨是借着什么运气才碰上了这么个狐妖,尽管狐妖身上并没有带着什么敌意,可在看到这家伙的时候,阳生莫名地生出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妖怪?”无惨看了看手心里的小狐狸,沉默了一下,才抬头问面前的少女:“所以给妖怪治疗……不算行善吗?”

“如果不算的话,那么我把它丢回去就是了。”

无惨一面说着,一面真的作势往路边迈了半步,吓得他手心里窝着的小狐狸连连讨好似的往他的掌心蹭了蹭,又用狭长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阳生一眼。

阳生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这不算是行善了?”

“只不过这毕竟是妖怪,长久逗留在人类的世界里肯定会多有不便的——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没有再撇下不管的道理吧,只是等它伤口好些,无惨一定要早点把它放走,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无惨轻哼了一声,也并没有将阳生的话悉数过耳。他心下正为自己今天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任务指标而洋洋自得呢,全没留意到掌心里的这一团狐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诡异。

给狐妖包扎的时候,无惨并没觉得这个妖怪跟普通的小动物有什么不同——只是时常用脑袋蹭他的掌心实在有点碍事儿。

狐妖身上的伤口并不算很深,但因为是在腿上,所以无惨姑且将它养了起来。这对无惨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情,左右只是多了个宠物而已,除开定时需要投喂食物和水之外,无惨的生活几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

就在无惨对着走路一瘸一拐的狐狸纳罕为什么妖怪自愈能力这么差的时候,阳生出现在了狐狸的面前。

“就算无惨把你照顾得很好,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压榨无惨的善意呀。”居高临下的,阳生这样对那只狐狸说道。

狐狸抬起了爪子,佯作一脸迷惑地歪了歪脑袋。

“所以说——”阳生向前走了两步:“你的伤口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什么还要装成一瘸一拐的样子?”

狐狸的尖耳朵抖了抖,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委屈,混像是在说“我是真的瘸”一样。

“是吗。”阳生眨了眨眼睛,忽的从袖间抽出了一柄匕首,直直地朝狐狸的方向刺了去。

吓得狐狸惊叫了一声,瞬间蹿出了老远。

见到这样的场景,无惨梅红色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点愤怒,他咬着牙根:“所以你在骗我?”

“都已经好了,还要留在这里骗吃骗喝?”

狐狸的尖耳朵和蓬松的尾巴瞬间耷拉了下来,它垂着头,委委屈屈地冲无惨递去了委屈的目光。

而无惨完全没有读懂目光里的这重意思。

于是赖在家里的小狐妖就这么被无惨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无惨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甚至转过几天之后,他自己都有点不记得自己曾经捡到过那么个莫名其妙的小妖怪了。

可偏生在这个时候,产屋敷的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一样,似乎渐渐开始有人在夜间消失。

最开始失踪的是无惨院中的一个粗使的侍女,不过她本身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安生的家伙,所以她消失的时候,人们更多地是觉得她只是自己偷偷地溜走了而已。

可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也并不局限在无惨的院子里,这样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产屋敷家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更可怕的是,就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产屋敷家的家主,也就是无惨的父亲忽然病倒了,而且症状竟与无惨当年颇有几分相似。

于是产屋敷家的宅子里渐渐开始出现了某种流言——

“公子当年的病症并非是病,而是一种诅咒,现下这份诅咒转嫁到了家主的身上。”

“无惨公子之所以无法见到阳光,就是在解除诅咒的时候受到了什么特别的限制。”

“能做到这样阴邪事情的一定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是停留在公子身边的邪秽,而那个邪秽是——”

“我吗?”阳生坐在月下的樱花树上,若无其事地晃着腿:“因为我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所以他们觉得我是妖怪?”

“甚至连最近产屋敷家有人失踪的事情都要怪在我的头上吗?”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