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弥,停下来吧。”
正在无惨被那柄萤绿色的日轮刀逼到有些狼狈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产屋敷耀哉温和的声音。
可即使是这样的声音,也只是让刀锋稍微缓了些许。顶着乳白色短发的青年紧咬着牙关:“这家伙可是——”
“是‘鬼之始祖’。”产屋敷耀哉平静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似乎是让你觉得担心了,这的确是我该道歉的事情。但总之请暂且停下来吧。”
“他并非是我们要应付的人。”
听产屋敷耀哉这样说,白发的剑士才有些不情愿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即使他一向对自家主公的决定总是信服的,可在眼下这样的场景下,他心里也不免有些犯嘀咕。
毕竟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鬼”,而且是力量强大到任何鬼杀队士都不可能忽视的“鬼”。
其实方才交手的时候,实弥心底里也是有一点纳罕的,因为那个鬼并没有表现出来反击的意图——可即便如此,对“鬼”发动攻击也是鬼杀队士的本能。更何况这家伙此刻闯入了绝对的“禁/区”。
实弥并没有放下对无惨的戒备,他之所以会停手,也只是因为这是自家主公的命令。因为他很清楚,产屋敷耀哉在斩杀恶鬼这件事上,投入的心血决计不会比任何人少。
无惨长长地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阳生的方向缩了缩。
“不是我们要应付的人?您在说什么?”比起去揣度产屋敷耀哉的意图,实弥更倾向于直接去问个究竟。
产屋敷耀哉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实弥的问题,而是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一旁饶有兴趣地抱臂看着的阳生身上。
“你们鬼杀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调整好了情绪之后,无惨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听说过,你们应付的是那种依仗狩猎人类而存活的‘鬼’,但那种鬼今后不会再存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死川实弥的语气里依然满是戒备与敌意,握刀的手也收紧了许多。
“什么意思?”无惨的语气渐渐变得如寻常般傲慢,甚至带了点讥诮:“你们鬼杀队都是些脑子不好使的家伙吗?”
“意思就是说,在我的整饬下,从今天开始,所有的‘鬼’都会以崭新的方式生存。所以你们也不需要费尽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从今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生活——”
“你在开什么玩笑!”未待无惨彻底把话说完,不死川实弥便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啊——”
“实弥。”产屋敷耀哉喝止了实弥险些脱手的攻击,接着,他对上了无惨那双梅红色的眼眸:“但这孩子会觉得激动也不无道理。”
“加入鬼杀队的孩子,还有很多没有加入鬼杀队的普通人,千百年间,受鬼纷扰的人实在太多了。你肯许诺今后的事情固然是好的,只是这些孩子的心情又该置于何处呢?”
“嗯?”无惨发出了个略带疑惑的鼻音,短暂的思索过后,他才又反问:“这种事情也有考虑的必要?”
“你——”
“本来就是吧。”无惨漠然地转过实现看着一旁几近暴走的不死川实弥:“反正人都是要死掉的,对于那些已经死了的家伙,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可能再把他们唤回来了。”
“只有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所以为什么要做复仇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左右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因为疾病,因为天灾,如果你们的亲人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死掉的话,你们会想要向天复仇?”
无惨说得理直气壮:“不会吧?所以你们为什么非要揪着鬼不放呢?”
不死川实弥的脸色几近铁青。尽管无惨的身上没有带着杀意,也没有如一般的鬼一样透着浓重的血腥味,但这家伙根本就是真正意义上冷酷无情的“恶鬼”——
“你是这样想的啊。”产屋敷耀哉微微颔首,垂下的眼睫掩藏起了眸间一闪而过的情绪:“你是在否定……这些孩子追求的信念啊。”
语气似乎变得强硬了些许,当产屋敷耀哉再抬起视线的时候,他的眸光似乎也变得锐利了:“那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无惨,这一千年以来,你又是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无惨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鬼杀队的这些家伙比他想象当中的难缠许多。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他们却不肯跟他达成一致,偏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较真。
这让无惨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烦。
他不想跟产屋敷耀哉更多地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话题,更不会为了这种不相干的家伙去回想过去一千年的岁月——
“存在的意义?”轻侧了下脑袋,无惨垂着唇角开口:“只要活着,意义这种东西不去思考也没关系吧。”
说话间,无惨眼尾的余光却是往身侧站着的阳生的方向扫了一下。
他并不在意活着到底可以做到些什么,但对于无惨来说,这个能让他一直活下去的家伙姑且不算太坏。
“不过你看上去连活下去都成问题了啊。”扬起下颏,无惨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弄:“所以我方才说的话是作数的,只要你肯低下头来恳求我——”
“为什么要向你这种毫无人性的家伙低头啊!”不死川实弥的刀尖再次指向了无惨,因为气恼,他的身体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他看向坐在一旁的产屋敷耀哉,似乎只待对方一个点头,他便要立刻将眼前这个家伙撕成碎片。
“你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懂得‘家人’的意义啊——”
“家人?”无惨斜过视线,梅红色的眼瞳里依然满是冰冷,他甚至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因为那些家伙死在了很遥远的过去,所以就要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要了吗?”
“那么那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吧。”
无惨的声音沉着,像是没有月色的夜中犹自冰冷的深海一样。
这次的谈判着实让他不大愉快,除开对方总与他计较些无聊的细节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些家伙居然反复提及了某个早就已经被埋藏在时光深处的词汇。
家人。
无惨当然也曾经有过家人。在还是个病弱到整日缠绵床榻的人类的时候,他曾经姑且也受到过那些人的关照。
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在他原本存在的那个世界里,“产屋敷”这个姓氏早在一千年以前就已经消失了。
无惨从来不觉得面对那些已经消逝了的家伙,自己需要摆出什么缅怀或者哀悼的姿态。对于他来说,大约也没有什么事情会比“活着”本身更重要。他不需要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更不需要用他们的离去来逼迫自己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选择。
——反正只是死掉了而已,人都是会死的。
“无惨。”
在那次不欢而散的对谈之后,在无限城里的时候,无惨偶尔会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脑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回想。
听到了阳生的声音,无惨才回过神来,抬起了视线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银发少女。
“近来一段时间里,鬼与鬼杀队之间倒是也没有多少冲突。”阳生折身坐在了无惨旁边的椅子上:“所以之前的对谈也不算一无所获。”
“我看上去需要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无惨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尖锐。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所以阳生的话在他听来甚至有点嘲讽。
“看样子是不需要的。”阳生撑着椅子,伸直了自己的双腿,她转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这才忽的轻笑着说了句:“但或许你需要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什么?”无惨有些不解。
“我是说——”阳生坐正了身子,转头对上了无惨满是疑惑的视线:“既然鬼杀队在意的是那些已经被破坏掉了的生活,那么把他们失去的家人统统都唤回来不就好了嘛。”
“这样一来,就算是最执拗的鬼杀队员,也不会再有向你挥刀的理由了。”
无惨的眼睛霎时微微有些发亮,但转瞬,他的眉头却又轻轻地拧在了一起:“这样的事情……”
“是能做到的哦。”阳生歪了歪脑袋:“如果是我的话,是可以帮无惨做到这样的事情的。”
“交换的条件呢?”与阳生相处了这么久,无惨总算也知道,想要完成这样的事情通常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但如果条件合适,他当然也不介意——
“是我。”阳生转回了视线,浅浅地笑着:“交换的条件是我。”
“什么?”
“当然,就算我不在无惨身边了,当初说的,用‘日行一善’的方式来获取生命这样的契约也不会作废,用我将那些家伙交换回来,无惨所发愁的问题也会立刻迎刃而解。”
“所以无惨会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