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一通吹捧,德蒙的神色仍旧淡淡的,并不以他的夸赞为荣。

子爵先生也不气馁,这两天的相处让他多少摸出了一些德蒙的性情。

这位阁下其实性格相当不错。

看看吧,他对待阿斯塔多么的温柔体贴,会为阿斯塔下厨做点心,愿意对阿斯塔忠贞一世。

但德蒙目前唯一的逆鳞也是阿斯塔。

就因为弗朗西斯科曾追求过阿斯塔,德蒙始终如一的对他冷脸。

弗朗西斯科苦啊,他身负着引导小公爵的职责,偏偏德蒙只对他一个有偏见。

弗朗西斯科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刷德蒙好感度。

更别提以诺突然疯在监狱里,在此之前德蒙要了以诺的一缕头发。

不知为什么,弗朗西斯科直觉以诺的发疯和德蒙有关。

小公爵身上仿佛罩着一层迷雾,怎么拨都拨不开。

弗朗西斯科心里揣着事,面上不显,嘴上疯狂输出彩虹屁。

哪怕身为蒙吹成员的费尔南多都听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离开。

这时阿斯塔的终端提示有新讯息,他抬腕看了看,起身去阳台接通讯。

眼见他关上了阳台门,弗朗西斯科不再一味赞美德蒙,转而道:

“阁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不方便您也可以不回答。”

德蒙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成竹在胸的了然,笃定道:“以诺·帕特里克。”

弗朗西斯科更加确定以诺发疯和德蒙有关系了,还是开口询问道:“是您?”

德蒙扯起嘴角,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他冒犯了阿斯塔。”

事实上,以诺施加在阿斯塔身上的暴行罄竹难书,只把这个无赖吓疯,已经是德蒙的仁慈。

弗朗西斯科沉默了,他轻声道:“您为什么要他的头发呢?”

这一点弗朗西斯科百思不得其解,一缕头发,除了检测基因外还能干什么?

德蒙耸耸肩,他道:“这我不能告诉你,但很感谢你帮我弄到了他的头发,这省去了很多事。”

他的语气平静,说着感谢的话语,却品不出多少感激意味。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弗朗西斯科要来头发,德蒙也有能力让以诺品尝恶果。

弗朗西斯科略微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警方提供的录像,有些内容令他心惊肉跳。

昨天还趾高气扬精神百倍的雄虫,一夜之间就变成那个鬼样子。

录像里,以诺躺在病床上傻笑,医生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紧接着警察给他解开束缚,以诺立刻把松脱的手塞进了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着。

牙齿咬在手指骨上发出可怖的声音,血液从嘴角涌出。

弗朗西斯科看到这里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警察们显然也吓了一跳,忙去捏他的下颌,试图把他的手救出来。

可以诺咬的死死的,直到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松弛剂,药效发作,他才松口。

满嘴是血的以诺咧着诡异的笑容,手指血肉模糊,露出惨白的骨头。

弗朗西斯科快看吐了,他毫不怀疑再耽搁半分钟,以诺会把自己的手指咬掉。

太可怕了,弗朗西斯科虽然不同情这个恶棍,却难以自制的感到恐惧。

竟然真的是德蒙的手笔。

弗朗西斯科神色复杂,他觉得德蒙身上的迷雾更浓更深了。

于此同时,他也发觉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德蒙对阿斯塔的感情。

德蒙肯为了阿斯塔把以诺搞疯,如果日后有其他虫族对阿斯塔不敬……

德蒙突然开口:“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立刻回神,看向德蒙。

只见德蒙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记得不要外传哦。”

他的嗓音柔柔软软,弗朗西斯科却硬是品出了冷漠的意味。

弗朗斯西科不觉心中一凛,低声道:“您放心。”

阿斯塔接完了通讯走过来,德蒙的目光顿时转移到他身上。

弗朗西斯科悄悄擦一把冷汗,就听阿斯塔对德蒙道:

“安托森老师已经抵达太空港了,一会儿我去接老师过来。”

刚刚还给弗朗西斯科深不可测感觉的德蒙,突然流露出一丝紧张和羞赧:“阿斯塔,我想和你一起去。”

阿斯塔想了想,道:“也可以,不过你得做一些伪装。”

德蒙的脸现在全王国估计没有几个不认得的,他公开出现绝对会引发骚乱。

但要来的可是阿斯塔敬若雌父的安托森,四舍五入就是见家长。

德蒙觉得如果自己不出面实在过于失礼。

他很想给安托森老师留个好印象,也好让对方放心把心爱的弟子托付给他。

德蒙脱口而出:“该怎么伪装?戴面具吗?”

在他的概念里,伪装身份几乎等同于戴上面具和手套,毕竟在翡茵大陆德蒙就是这么做的。

阿斯塔笑了起来,他道:“当然不是。”

他让德蒙伸出戴有终端设备的手,操作一番,把一个小程序安装进去。

这是军方开发的光学变装程序,可以调整其他虫族眼中使用者的发色、瞳色、肤色等。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改变这些,只不过利用视觉错觉罢了。

阿斯塔设置好程序,德蒙的黑卷发看上去瞬间变成了纯正灿然的金,瞳色是清澈的蓝色,脸上的雄纹也消失不见。

看着这样的德蒙,阿斯塔自己不觉愣了下。

弗朗斯西科则倒吸一口冷气。

金发蓝眼的德蒙,看起来竟有些……别样的圣洁感。

他仰着无辜的小脸,问阿斯塔:“怎么了?”

德蒙有些忐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斯塔默默拍了一张照片,投影给德蒙看。

德蒙看到照片的一刻,微微张大了眼睛。

在翡茵大陆,金发是最被推崇的发色,教堂壁画中的天使就是清一色的金发形象。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叹道:“这可真神奇。”

弗朗西斯科喃喃:“的确神奇。”

如果德蒙是雌虫,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雌虫。

弗朗西斯科正瞅着德蒙猛瞧,一道刀子般锋利的视线就刮到他的脸上。

阿斯塔目含警告,严厉的瞪视弗朗西斯科:

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

弗朗西斯科:“……”

这两口子,个顶个的醋精!赶紧去结婚吧真是的。

德蒙没注意到这边的眼神交锋,他还在感慨虫族科技的奇妙。

阿斯塔拍拍德蒙的肩膀:“去换身衣服,安托森老师应该快到瑟伊城地面港了。”

德蒙忙点头,对弗朗西斯科道:“今天一整天我都有事情,教学推后一天。”

弗朗西斯科很识趣的冲他行礼道别,先一步离开。

回到卧室换衣服,德蒙又陷入了纠结。

自己该穿哪套衣服呢?是不是该穿得正式、成熟一些?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咨询阿斯塔。

阿斯塔听了德蒙的为难之处,差点笑出来,又觉得德蒙真是太可爱了。

阿斯塔忍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安托森老师很好说话,他会喜欢你的。”

德蒙立刻反驳:“没有紧张,我在很严肃的思考。”

阿斯塔不由得伸手捏了下德蒙的脸蛋:“好吧,那你思考出结果了吗?”

这一问德蒙卡壳了,眨巴着眼睛:“……没有。”

阿斯塔:“那就听我的。”

他挑出一条裤脚到小腿肚的宽松深色休闲裤,又找出一件棉麻短袖白衬衣,塞给德蒙道:“就这么穿。”

德蒙迟疑道:“会不会不够庄重?”

阿斯塔揉揉他的头发:“你再庄重下去,我们就要迟到啦。”

没办法,德蒙只好换了阿斯塔选的衣服,蹬上休闲鞋,然后展示给阿斯塔看。

阿斯塔满意道:“不错。”说着不知从哪拿出一架平光镜,戴在德蒙的脸上。

德蒙跑到镜子前看,发现自己的相貌看上去有了很大的差异。

尤其脸型,变化最大,但他伸手摸了下,发觉其实真实的脸型其实并没有改变。

“一个小道具,”阿斯塔道,“终端程序不如它好使。”

有了这个平光镜,应该能顺利蒙混过关。

阿斯塔说着,自己也戴上了一架光学眼镜,调整改变样貌。

这些天他和德蒙同进同出,酒店的侍者应该对他有印象,阿斯塔觉得还是有必要改头换面一下的。

出了门,从专属电梯下去,再坦然自若穿过酒店大厅。

阿斯塔和德蒙一路畅行无阻,没引起什么额外的注意。

阿斯塔在附近车行组了辆车,载着德蒙往陆地港去。

路上德蒙看上去又开始紧张局促了,阿斯塔注意到却没道破,只是谈一些他和安托森老师之间相处的事。

安托森是阿斯塔就读的王国中央军校分院的院长,一位退役一等上将。

他对阿斯塔青眼有加,认为阿斯塔是一支潜力股,值得好好培养。

当阿斯塔受封准将,却突然自请调任深航舰队时,安托森震惊极了。

劝说无果后老先生生了很久的闷气,直到以诺又出来搅风搅雨,才又和阿斯塔联络。

阿斯塔道:“因为一些事情……安托森老师早早退役,他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爱之深责之切,才会因为我远走奎亚星系那么失望。”

他叹息一声。

安托森老师的确退的太早,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安托森·诺兰是坚定的保守党拥趸,可近些年来开拓党在议会中的比重越来越大,大选从起初两党厮杀不断,到开拓党连续数十年一家独大。

政治争斗波及了当时的上将安托森,他黯然退役,在中央军校担了个分院院长的职务。

阿斯塔是他的得意门生,正如阿斯塔所说,爱之深责之切。

否则也不可能在阿斯塔被捕后力挺他,为他奔走求情。

阿斯塔整理了心情,微笑道:“老师会喜欢你的,我刚刚发短讯告诉他我们一起去接他,老师高兴极了。”

等到了瑟伊城陆地港,阿斯塔泊好车,和德蒙一起走进陆地港的旅客大厅。

时间正好,阿斯塔刚找到对应的出站口,就看到了安托森。

老先生头发花白,一看年纪就很大了,却目光炯炯,身姿挺拔。

他拎着行李箱从出口走出,阿斯塔喊了一声:“老师!”

安托森闻声扭头去看,正好和阿斯塔对视。

虽然阿斯塔做了伪装,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学生。

好久没有见面,安托森老师其实也有些激动和想念,快步朝阿斯塔走来。

阿斯塔迎上前,师徒两个紧紧拥抱住彼此。

阿斯塔近乎哽咽的说:“对不起,让您为我操心了。”

安托森老师安抚的拍着他的背,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苦衷。”

以诺出现后,原本还气学生不知进取的安托森就反应了过来,阿斯塔为什么要去偏远的奎亚星系。

这个倔强的孩子,怕是有心叛逃出王国。

德蒙看着他们,心里竟生出了小小的羡慕。

他也想念古铁,可古铁已去,再不会这样拥抱、教导他了。

德蒙眼中的渴望欣羡是那么明显,以至于第一次见面的安托森都看得出来。

没等阿斯塔做介绍,安托森走到了德蒙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德蒙傻了,他呆呆的被老先生抱着,就听安托森低声道:“抱歉不能向您行礼,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安托森说完,就微笑着又放开了德蒙,拍拍他的肩膀。

出了旅客大厅,步行来到停车场。

这次德蒙和安托森一起坐在后排,阿斯塔驾驶。

德蒙拘谨极了,把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着。

安托森却冲他脱帽欠身:“日安,罗德里格斯阁下。”

德蒙吓了一跳,他忙伸手想阻止安托森对自己行礼,安托森却坚持如此。

行礼之后,安托森带着些调侃意味对阿斯塔道:“罗德里格斯阁下可比我想的还年轻一些。”

阿斯塔含糊应了一声,耳朵有些发红。

德蒙则道:“您是阿斯塔的老师,那就也是我的老师。叫我德蒙就好。”

安托森看向德蒙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如阿斯塔所说,这个孩子和普通的雄子真的大不相同,他想。

车子一路驶回白沙酒店,下车时候德蒙还试图帮安托森提行李箱,阿斯塔手疾眼快抢先拎起。

德蒙没能献出殷勤,用哀怨的小眼神看阿斯塔。

阿斯塔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来吧,箱子多沉啊,怎么能让你拎。”

一直暗中观察他们互动的安托森挑挑眉,他家学生出息了,一位小公爵的头说摸就摸。

德蒙抢不到拎箱子,转而亦步亦趋跟着安托森,上台阶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

他的想法仍旧是翡茵人族式的:老先生年纪不轻啦,可别摔着。

殊不知安托森虽然上了年纪,身体机能仍保持的很好。

阿斯塔也不好当面点破这点,只能看着小傻瓜德蒙笨拙的向安托森各种示好。

等回到酒店套房,费尔南多副官已经等候多时。

他本来想和阿斯塔一起去接安托森,结果德蒙要去,他一想人家小情侣接家长,自己跟着干嘛?就放弃了。

费尔南多冲安托森行军礼:“诺兰院长。”

安托森当然认得费尔南多,这孩子也是中央军校出身,和蔼笑道:“费尔南多。”

德蒙眼见着大家好像都认识,可怜巴巴的站着。

阿斯塔轻咳一声,道:“老师,套间还有空余的房间,我和德蒙搬进去,您住主卧。”

安托森摆手道:“不用,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不必为了我折腾。”

他态度坚决,阿斯塔也就不再坚持,把老师的行李箱放进早先德蒙那间卧室。

阿斯塔进了房间,安托森突然问德蒙:“你们住在一起?”

德蒙先是一愣,下一秒意识到了安托森话语中暗藏的真实意思,顿时紧张起来,先是点头,又摇头。

“我们,我们的确住一起。”德蒙难得的结巴了,他不希望安托森认为自己很轻浮不尊重阿斯塔,解释道,“阿斯塔晚上总是做噩梦,有我陪着会好些,我们只是一起睡,并没有……”

老天啊,他越解释越不清楚了!

德蒙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脸,可又不能这么做。

安托森注意的重点却和他不一样:“有你陪着,阿斯塔就不做噩梦了?”

德蒙忙点头:“是的,我们在一间屋子里休息的时候,他睡得很安稳。”

德蒙注意到,安托森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惊讶和喜悦,老先生叹息道:“很好,很好。”

安托森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

德蒙没忍住道:“您知道阿斯塔的,额,精神上的小困扰。”

他没有把精神问题这几个字说出来。

安托森倒是比德蒙还惊讶,不过立刻又释然:“阿斯塔告诉你了?”

德蒙颔首,安托森就道:“德蒙,看来阿斯塔很喜欢你,也很信任你。”

听了安托森的话,德蒙心里有点被认可的喜悦感,忍不住摸头傻笑起来。

抬手碰到了脸上的光学眼镜,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这玩意儿,连忙摘掉,又打开终端关闭了伪装程序。

德蒙真正的样貌展现在了安托森老师面前。

虽然早在视频中见过这个黑发红眸、相貌俊美的小雄子,安托森难免还是惊艳了一把。

他虽然年迈,该有的审美依然不少。

安托森敢说,即便是曾经风靡一时的大众偶像里奥内尔公爵,也未必有德蒙的风采。

他的弟子阿斯塔,真是找了个不得了的雄主啊,只凭德蒙这张脸,独占他的阿斯塔就得被万千雌虫嫉恨。

安托森感慨道:“我现在很庆幸,幸好阿斯塔没有听我的话,找个雄虫草率结婚,否则他就会错失这世上最璀璨的珍宝了。”

德蒙当然听得出安托森在夸赞自己,他却轻声道:“是我的幸运才对,幸好阿斯塔坚持自己对待婚姻的观点,我才有幸能与他走在一起。”

安托森没想到德蒙会这么说,他看着德蒙的神情,这孩子是那么的坦然和快乐。

安托森大笑着,拍拍德蒙肩膀:“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阿斯塔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安托森老师和德蒙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他说什么来着,安托森老师肯定会喜欢德蒙。

有谁会不爱德蒙这样心灵外在皆美的存在呢?

德蒙见阿斯塔出来,眼睛一亮,他先冲安托森老师乖巧的笑了笑,就哒哒跑过去,把摘下的眼镜递给阿斯塔。

阿斯塔也摘下自己那副,把它们收好。

德蒙拉住阿斯塔的手,献宝似的小声说:“老师刚才跟我夸你了。”

阿斯塔亲昵的悄悄捏了下他的指尖。

安托森看着这一幕,心头柔软熨帖。

阿斯塔找到了他想要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