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德蒙要被团团包围，阿斯塔果断上前，把画纸一卷，捉住德蒙的手腕。
德蒙还在发懵，阿斯塔将他圈在怀里，瞅准空隙钻了出去。
游客们还在吵嚷着，阿斯塔已经护着德蒙逃离包围圈，三两下拐进一条小巷。
惊魂未定的德蒙喃喃道：“阿斯塔，这里难道没有画师吗？”
为什么大家表现得如此……热情？
阿斯塔的注意力还在他那张画像上，仔细检查，发现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
他珍爱的用指尖虚虚拂过跃然纸上的自己，回答道：“当然有，但基本都在中央星系，只有那里的部分雄虫有学习绘画的兴趣和条件。”
对雌虫来说，最快捷的上升途径无非从军。
像阿斯塔，他已经是目前第三军团招募新兵的最佳宣传榜样，无数雌虫盼望如阿斯塔一般在军队中获得晋升。
学习作画？
别开玩笑了，这东西有用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房子住？
反观雄虫，生而尊贵，除了繁衍几乎没有社会责任。
他们出生就拥有一切，无需工作换取生活物资，轻松的生活环境造就了精神上的需求，渐渐有些雄虫开始追逐艺术享受。
其中又具备艺术天分又有兴趣长时间投入学习的？抱歉，少之又少。
阿斯塔看完了画略略放心，他转头对德蒙说：“我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否则我早该给你预备画具。”
德蒙回神，摇头笑了笑，并不在意。
倒是阿斯塔突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这些东西。”
他举起纸张看了看，又抽出一支铅笔端详，肯定道：“先前是我想岔了，这些纸笔不是老物件，应该是近期生产的。”
阿斯塔的话引起了德蒙的注意，德蒙问他：“近期？”
阿斯塔点头：“没错。或许从出售纸笔的孩子身上，我们能获得些消息。”
如果不知道德蒙有这方面的天赋就罢了，现在阿斯塔意识到德蒙在绘画上的才华，当然乐意多给他买点纸笔画具。
阿斯塔说着，调出终端中的交易信息，给小雌虫发了条简讯。
作为一座远近闻名的旅游城市，瑟伊城不止有展示给游客看的美好一面。
光明背后，必有黑暗。
小迪尔就是瑟伊城的底层居民。
终于卖掉了那些老掉牙的落伍书写工具，他一路在贫民区的街巷中奔跑。
迪尔兴奋极啦，今天他把廉价的纸笔卖了个好价，一边飞奔一边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用。
那可是足足500联邦币！
两个外乡虫族出手倒是大方。
有了这些钱，他可以给哥哥买补品，可以没出生的小侄子买好一点的奶粉，可以进些更好卖的货……
快乐的小迪尔一路跑回家。
他刚进小院，就嚷嚷着：“哥哥，哥哥，我把纸笔卖出去啦！”
坐在轮椅上正在给蔬菜浇水的消瘦雌虫抬起头，一脸惊讶。
小迪尔蹦蹦跳跳冲到哥哥罗文身边，兴奋道：“卖了500通用币呢，你瞧。”
迪尔调出账户余额给罗文看。
罗文却吃了一惊：“虫神在上，迪尔，那些东西可不值这个价钱。”
事实上，它们的造价连50通用币都不到。
小迪尔迟疑了下，随后道：“那两个外乡佬阔气的很，总不能为这些钱找上门吧。”
罗文看着兴奋的弟弟，伸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小脸，叹了口气：“唉，你先去洗洗，我给你做午饭。”
迪尔却心疼哥哥肚子里揣着小虫崽，腿脚又不利索，摇头道：
“我来吧，哥哥你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等罗文出声阻止，就自顾自跑去洗手做饭了。
罗文的手落在微微鼓起的小腹上，神情有些黯然。
他曾是一名军雌，无奈在战场上受到射线影响致残，离开军队后嫁给了一名平民雄虫。
起初日子是好过的，罗文的雄主只有他一个雌君，他们感情甚笃，罗文也很快怀了孕。
但好景不长，雄主死在一场意外里。
雄主过世对有孕雌虫的伤害极大，罗文险些一尸两命。
他的小弟弟迪尔却抗起了重担，每天东奔西跑贩售货物，赚钱养家。
但没有了雄主，也就没有了定期的政府补助。
而且为了给雄主体面的葬礼，家里制作纸笔的作坊都卖掉了，罗文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迪尔很快做好了午饭端上桌，罗文和他在餐前例行向神明祈祷。
刚拿起刀叉，迪尔的终端响了一声，提示有简讯。
迪尔点开简讯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罗文问他：“怎么了？”
小迪尔结结巴巴道：“那，那两个外乡虫族，还想从我这买更多的纸笔！”
阿斯塔给卖纸笔的小雌虫发去了简讯，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对方邀请他们来自己的家中，说的确还有囤货。
小雌虫迪尔给出的坐标处在混乱的瑟伊城贫民区，阿斯塔一路开车相当谨慎。
由于这地方太偏僻，阿斯塔在最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和德蒙一起步行过去。
敲响小院大门时，阿斯塔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曾经的副官罗文。
来开门的罗文同样惊讶，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道：“帕特里克中校？”
阿斯塔也难以将眼前纤瘦憔悴的雌虫，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副官联系在一起。
先反应过来的是罗文，他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却险些摔倒，阿斯塔手疾眼快搀扶住了他。
罗文苦笑：“长官，我……”
阿斯塔搀着他坐好，原本因为高价卖货有些心虚的迪尔也跑了过来抱住哥哥，一脸的惊魂未定。
阿斯塔叹息道：“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罗文？”
罗文如梦初醒，忙招呼阿斯塔和德蒙进来。
他招呼小迪尔拿家里的茶叶，亲手泡了两杯茶：“不是什么好的茶叶，长官见笑了。”
阿斯塔凝视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退伍后就结婚了，你的雄主呢？”
阿斯塔语气里带着些许怒气，罗文明显怀着孕，可这个家里却不见雄虫的影子。
罗文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我的雄主，几个月前过世了。”
阿斯塔愣住了，他抿起嘴唇：“抱歉……请节哀。”
罗文却笑了笑，愁苦的脸舒展些许：“没什么，起初是不太好过，但现在好些了。”
阿斯塔怎么能看不出罗文是在强撑着，他正想说什么，罗文歉疚道：
“长官，我弟弟高价卖给了您一些纸笔，我这就把差价转账给你。”
阿斯塔按住他的手：“不必了。”
罗文坚持道：“不，我不能……”
阿斯塔打断了他的话：“罗文上士！”
这一声罗文上士，似乎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罗文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阿斯塔对他说：“听着，我现在给你下达任务，好好休息，生个健康的宝宝，其他的事情有我担着，明白吗？”
罗文怔在原地。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长官，就听我的。”阿斯塔重复道，“一切有我，明白吗？”
罗文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一直想在曾经的长官面前保有一丝体面，可终究没能忍住，眼泪还是涌了出来。
他哽咽着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阿斯塔的手落在他几乎瘦骨嶙峋的后背上，默默地拍着安抚。
德蒙全程没有说话，凭借着翻译器努力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大约意识到，眼前名叫罗文的雌虫经历了什么。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里没有男人女人、唯有雄雌之分，但德蒙还是第一次见到怀孕的雌虫。
阿斯塔，也是雌虫。
在未来，阿斯塔也会结婚吧。
嫁给一个德蒙不认识的雄虫，怀上那个雄虫的宝宝。
德蒙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阿斯塔，也会离开他。
一想到这里，他的喉咙都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