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傅清寻的禀告,惠崇帝的脸色铁青,怒意不减。

他一巴掌拍在龙椅上,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

这分明便是栽赃陷害,当初太子遇难,惠崇帝顾全大局都未出面,只是差遣傅清寻处理此事。

可这么多天过去,北界迟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而后蛟帝出关,本以为此事可以尘埃落定,现下又出了这档子事!

“去——把老二和老五给朕找过来!”

若是这二人其中一人闯下的祸事,惠崇帝眼中的阴鸷之色一晃而过,他决计不可轻饶!

傅清寻冷眼旁观这一切,惠崇帝的焦急之色不像是在作假,然而若是萧景云、萧景峰二人对蛟帝痛下杀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兄弟二人中的其中一人想要登基为帝,拉拢北蛟帝都来不及,怎会先行招惹祸事。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傅清寻眉头一皱,联想到近日烛婴的下落……

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随即行礼冷声道:“陛下,此事不可再行拖延,微臣请旨前往北界查明真凶,还蛟帝一个答复。”

惠崇帝终于抬眸看向站在下方的傅清寻。

倒是长大了不少,眉眼间也依稀残存了几分他母亲的模样,可是周身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度,倒没从他母亲那里学来个几分。

他心中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口问道:“待几日回来?”

傅清寻略一沉吟,“五日左右。”

“太久了。”饶是惠崇帝听了这话,都不由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这……不妥。”

妖兽来人界倒没有异常,反倒是人类去了妖界,无论是猎妖师还是普通百姓,只要超过了七日的时限,或多或少都会受妖界影响,出现妖化的反应。

傅清寻是猎妖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陛下宽心,臣自有打算。”

他微微垂眸,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决。

太子的死,蛟帝的伤,诸多疑难宛若密密麻麻的线穿插其中,而此时,已经有人开始着手织网了。

眼看着傅清寻行礼退下,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萧瑟的冬雪之中,惠崇帝眯了眯眼睛,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感觉。

一旁的福海见状,叹了口气笑道:“昭义王倒果然对得起他的名号。”

昭如日月,义薄云天。比起他的这几个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偏偏,却不是他的儿子。

“由他去吧。”惠崇帝起身,负手走到床边,院落的那株桂花树已经落得个光秃秃的枝丫,不知来年的秋日还能闻见阿蛮喜欢的桂花香么。

他深吸一口气,充满了清冽而肃杀的冬雪气息使得他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去把那两个逆子给朕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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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寻大步踏进府门的时候,便见一团红艳艳的火焰朝着他扑了过来,他有些惊愕地后退几步,扶住怀中的丹斐,笑了起来。

“今日怎么了?”

丹斐仰着头,亮晶晶的眼睛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我们是断袖吗?是断袖吧!”

他只以为这是个好词,就像用来形容他们二人的亲密关系一样,是一个特别的,只属于他们的词语。

傅清寻神色一滞,微微蹙眉,垂眸笑着:“是啊,怎么了?谁告诉你的?”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府中突然多了一个侍卫,又住在他临近的院落中,虽丹斐日夜戴着面具,可众奴仆都知道傅清寻对他关照有加,同为侍卫,年长的庆缘都没有得此殊荣,自然是多了流言蜚语。

丹斐不疑有他,便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是赫连盛说的呀,他说我们是断袖。”

傅清寻眼中划过一丝狠意。

“他还说什么了吗?”傅清寻捏捏他的耳垂,轻声哄道:“他欺负你了么?说你坏话了么?”

丹斐摇摇头,耳廓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揪着斗篷上的绒球,小声道:“他说你可喜欢我,不过要避开其他人,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胖鸟觉得赫连盛说的对,这是要避开别人的,好东西自己留着分享就行了,万一别人知道了,又该嫉妒他了,他是很单纯的山雀,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别人难过。

傅清寻挑了挑眉,杀意渐退,心中冷笑,这小子还算是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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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怀有和傅清寻的小秘密,余下的两日,丹斐便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在心头,而傅清寻为了使丹斐少受一些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刻意地在平时不与他多接触。

“咏月,你手里端的什么?”丹斐坐在树梢枝头,晃动着一双鹿皮短靴,见咏月端着一盅银碗从小厨房出来,好奇问道。

咏月左右张望一番,才发现原来是树上的单侍卫在说话。

“是给王爷送的暖汤。”咏月朝丹斐笑了笑,对于这个小侍卫,她是很有好感的,便不自知地又多说了几句,“只是这几日给王爷送暖汤,他总是不喝。”

不喝暖汤怎么行,这天这么冷!小胖鸟心中顿时生起一阵担忧和着急。

“那我去送吧!”

丹斐自告奋勇地从树上轻盈跃下,走到咏月面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还好心道:“今日天很冷,你快进屋吧,别着凉了。”

咏月微微咬唇,羞得满脸红霞,连忙盈盈福身:“多谢单侍卫关心。”

然而小胖鸟此时一门心思全在傅清寻身上,只顾着匆匆忙忙地前去送暖心汤羹,哪儿还能在乎咏月的暗送秋波呢。

此时的书房之中,一片死寂。

除了庆缘和赫连盛之外,屋中还站着几位银翎飞骑的将士,以及神武军统领穆方怀。

而众人此时正在商讨的,便是接下来如何安排人手兵马的问题。

傅清寻明日前去北界,铁定是困难重重。白大人已经与他们撕破了脸,解除了禁令,而傅清寻这一趟不单单只是谈和,还要捉凶,昔日在傅清寻手下受过伤的妖族极大可能再次对他下手。

“王爷,您那精百飞骑,只用留十余人给我便是,其余的跟在你身边,护你安危吧。”穆方怀想了想,沉声道。

“哪用得了这么多人。”傅清寻敛睫垂眸,手指弯曲轻轻在案桌上敲着,“只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皇城更为重要。”

他抬头看了一眼赫连盛,薄唇轻吐:“况且西界蛇帝已经按捺不住,还得分些人手过去,不可让他太过嚣张。”

这样一来,能护在傅清寻周围的,也就只有不足十人。

大雍的猎妖师人手有限,能进入银翎飞骑的已经是其中翘楚。白大人的脾气,傅清寻已经摸了个大概,对方忠勇热血,只是明辨是非的能力少了些,稍微涉及到蛟帝的事,便会失去理智,被人给下了套。

他倒是不太担心自身安危,这妖界他去过无数次,只是如果想知道幕后之人的打算,这局他是一定要赴一场,只有入局才能破局。

“可是——”

庆缘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门外传来几声轻叩,不多时,一个小脑袋钻了进来。

“小王爷,你们在忙吗……”

丹斐见黑压压的一片,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这屋里居然有这么多人,一定是在谈论什么大事,他这样贸然闯进去,是不是给小王爷添麻烦了呀。

自从门旁传来轻声响动的时候,穆方怀便注意到了门口的少年。对方头戴面具,身穿一声红衣劲装,衣领和衣袖还滚了一层雪白的毛边,莫非是王府的哪位小公子?

“这位是?”他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傅清寻,然而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一向沉稳的神武军统领都免不了后退几步。

只见傅清寻朝对方勾唇一笑,当真是如和煦春风。

穆方怀作为神武军统领,与傅清寻打的交道也不少,但从未见过傅清寻有笑容的时候。

大部分的时候,对方都是疏离有加,无悲无喜,尤其是冬日,寒风肃杀,傅清寻身披鹤氅,霜雪白发,神情淡漠,他跟这位昭义王说一番话,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成个大冰坨子。

“是我的随从,且叫他单侍卫便行。”傅清寻对丹斐做了个手势,抑制住想要搂他入怀的冲动,让他站在一旁伺候。

众人这才看见这小侍卫手中还端着银盅,原来是送暖汤来了。

丹斐低垂着头快步走到傅清寻身边,这才堪堪敢松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从盘里把汤碗端出来,舀好搁在傅清寻面前,做完这一切本就该退下,可他心里不放心,眼巴巴地想看着傅清寻把这碗汤给喝完。

众人这还等着这小侍卫走了,好继续商量呢,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还赖在书房不挪步了。

“单侍卫,劳烦你在门外帮忙守着,别放其他人进来。”穆方怀想了想,出言劝道。

他这话说的委婉,也不是明面上要赶这小侍卫走,只是换一种方法让他明白,这屋中大伙儿在谈论的是一件大事。

丹斐没听明白他的话外之意,只以为他是真的派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给自己,让自己去门外守着,便严肃点点:“好!我马上去!”

“不用去。”傅清寻一把拉回了他,见丹斐紧张不已,心中暗笑,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在他手心挠了挠。

“他是我的人,放心。”

我是小王爷的人……

丹斐手心传来一阵痒酥酥的感觉,已然飘飘欲仙,一听这话,又变得晕乎乎,差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变成小胖鸟了。

“是,近日有人想对王爷不利,我担心咱们大雍混进了奸细,表面伪装的和常人无异,暗中却替妖族传递消息。”

嗯?

这个形容的怎么那么像我呢……

丹斐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唾沫,讨好地给傅清寻舀汤,便听傅清寻冷笑一声:“怕什么,杀了便是。”

“啪——”丹斐手里的银勺掉在桌上,他颤颤巍巍地捡起来,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双手微微颤抖,又不小心把汤碗给洒了。

傅清寻眼疾手快地一把拉过他,担心他的手指被烫伤,但当着众人,他不好明着关心。

有了丹斐这个插曲,便是想谈论妖界之事也没了兴致,傅清寻微微点头,朝众人道:“好了,明日便依我所言,下去安排吧。”

众人稀稀疏疏地从书房里离开,只剩赫连盛还扒着门框偷偷看着。

庆缘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些疑惑:“你在看什么?担心丹斐被罚?”

“不是,”赫连盛嘿嘿一笑,伸长脖子张望着,神情激动,“丹斐来送汤了!”

“所以呢?”庆缘摸不着头脑,“又没有你的份。”

“他们还偷偷牵手!”赫连盛挑挑眉,笑得合不拢嘴:“我看见了!”

“这有什么。”庆缘满不在乎地拉过他的手举到他面前,“我也可以啊。”

赫连盛涨得满脸通红,一把甩开他,恨铁不成钢地大步离开。

“算了!你根本不懂!”

只剩庆缘在原地狐疑摸头,这个西域来的小子咋总是奇奇怪怪的。

等着众人离开后,傅清寻才叹了口气,拉过丹斐走到一旁查看他的手指,果然,被热汤一洒,白皙修长的手指都出现了红印。

“刚刚怎么了?”他随手抽出一个抽屉,拿来一瓶玉瓷的瓶子,在丹斐手指和手背处倒了几滴,轻轻抹开。

刚刚还红肿的皮肤顿时清凉舒爽不少。

丹斐伸出手任由傅清寻给他涂抹药膏,然而心里却很是后怕,快速收回手,不敢明问,只能老老实实地先承认错误:“小王爷,要是我做了错事,你还会对我好吗?”

还会像现在这样,陪我吃,陪我喝,陪我睡觉吗?

“你做了什么事?”傅清寻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又把他的手给拉过来,继续擦着药。

“我、我……”丹斐嗫嚅半晌,垮着一张脸,急的都要哭出来了,“我是小奸细!”

“小奸细?”傅清寻好笑,伸手取下丹斐的面具,果不其然,小胖鸟已经急的满脸通红,眼中有了水雾。

“那你说说,你做了什么?”

丹斐一听这话,立马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什么给临云左使传信说迎春楼的羊肉汤天下第一啦,二皇子喜欢下棋啦,金丝倒刺长鞭很珍贵啦,等他说完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耷拉着头,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你都不会写字,怎么传的信?”傅清寻很是好笑,这些消息传到临云耳里,只怕对方都要被气死。

“我是画的画哦!”丹斐洋洋得意道,而后想起自己好像还在认错,又把头垂了下去。

“倒确实是奸细行径,该罚。”

冷不丁,听见傅清寻淡淡道。

小胖鸟心跳如鼓擂,便听对方继续道:“算了,罚你在府里等我回来吧。”

丹斐困惑抬头,又见傅清寻朝他微微一笑:“念你知错就改,也有奖励。”

他一把拉过丹斐,小胖鸟一个趔趄便扑进他的怀里,傅清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眉心处轻轻一吻。

“奖励是——等我回来,满足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一个活在大家口中的神奇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