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寻静静地用汤匙舀着碗里的汤,细细品尝,风姿优雅,看上去只以为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论谁也想不到曾经的傅清寻不过是偌大王府中最低贱的孩子。

他倒真的像只是来吃一顿佳肴,让一旁正在高谈阔论的五皇子有些摸不准昭义王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昭义王,不知皇兄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五皇子萧景峰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些旁的。

虽说太子逝世,皇城之内举国同悲,然而当初支持太子一党的官员大部分已经纷纷倒戈,如今就只剩他与二皇兄能够争夺皇储之位。

傅清寻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北界白大人还在调查之中,只是太子失踪数日,竟然在妖界被找到,着实很奇怪。”

五皇子心中咯噔一声,表面上还维持着一贯的赤诚善良:“罢了罢了,你这些日子忙着查案也辛苦了,我便不问了,今日咱们好好品尝美味。”

傅清寻岂能不知萧景峰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九子夺嫡之事,他是万万不想来蹚这浑水的。

虽说他对老昭义王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说,父子俩在对待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丹斐把每日咏月给它准备的小米包在手绢里,费力地拖着飞了好几趟,等到把这一小堆的米粒藏在书房软塌下的角落中,这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一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可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东想西想,便又想起昨日那只白鹡鸰妖对它说的话——

“左使说,让你先不用管了。”

这话说的委婉极了,小胖鸟没读过书都知道,它这是让左使失望了。

第一次送密信就出了差错,丹斐觉得很惭愧,愧就愧在没好好读书,不会识字。

它瘫坐在笼子里,发愁地想了想,自己如今在昭义王府之中,周围连只其他的妖怪也没有,它要学读书写字,根本无从下手嘛,连个师父也没有……

不对!有师父呀!小胖鸟灵光乍现,激动地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连口气儿都来不及喘,又急匆匆地往院落外飞去。

萧景峰把傅清寻送出迎香楼,又想约着傅清寻隔日有了空去听戏,这么多年来就没听说过昭义王有过什么爱好,游船画舫没见他去过,赌钱喝酒好像也不是他的性格。

这正是最难的,找不到傅清寻任何软肋,他想要拉拢也好,威胁也罢,都没个下手的时机。

傅清寻随口应下,又听萧景峰低声道:“前些日子,父皇也是心疼皇兄,至于那勾结妖族一事,不知道是谁在此污蔑,昭义王放心,我定会帮你讨个公道。”

其实这事儿傅清寻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但见萧景峰这会儿倒是神色严肃,他不由暗自好笑:原来五皇子到现在都没察觉这是惠崇帝的手段。

“昭义王您行事清白坦荡,说句伤和气的,需得小心我二皇兄。”这话萧景峰是低声说的,一语完毕又直起身子笑着岔开话题问:“昭义王还未娶亲吧?这昭义王府可不能没了当家主母,可有哪家姑娘入了王爷的眼睛?”

五皇子一开口,傅清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淡淡道:“多谢五殿下关心,臣已有意中人。”

这话萧景峰自然是不信的,不然堂堂昭义王也不可能五六年了连个妾室都没有。

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在心里记下得快些让姜舒锦嫁到王府。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论家世身份、样貌才学,配一个昭义王还是够资格的。

傅清礼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耀眼夺目的二人,心中的滔天恨意席卷上他的四肢百骸,浓烈的嫉妒快要将他撕碎吞噬,他抚上手臂缠绕的绷带,郎中说若是再晚了那么一会儿,他这只手就算是废了。

傅清寻平步青云成了天子骄子,如今京城的世家公子们,是否还记得昭义王府还有个名为傅清礼的人?

“公子……”一旁的小厮见他面容狰狞,不由担心起来,“咱们回去吧,你让我拿的药已经装好了。”

“不回府。”傅清礼恨恨道:“这昭义王府写的还是他傅清寻的名字,他不过把我和母亲当下人一样看,走,去二皇子的府邸。”

这仇,他一定要报!

丹斐轻车熟路地飞到王府偏院的小黑屋,本想去找丘鹤,谁知屋外却被银翎飞骑围了个严严实实,好不容易等着官兵轮换调休,它才赶忙偷偷溜了进去。

“右使……右使……”它小声低呼道:“你还在吗……”

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响鼻,有人打了个鼾,慢吞吞地问:“谁啊?”

“是我啦。”丹斐鬼鬼祟祟地挪到对方面前,试探着问:“你上次见过我的,我是那只小血雀,你还记得吗?”

丘鹤垂下头看它,确实是有些眼熟,便点点头,闲谈一般:“哦,我想起来了,你成灵了?”

“那是!”丹斐得意挺胸炫耀,可突然想起现在不是炫耀的时候,便又小心翼翼地问:“右使,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可以吗?”

“我被关在这儿,还能帮你什么忙?”丘鹤觉得好笑,这只小血雀还真是单纯的可怜。

一听这话,丹斐有些着急了,它左右张望一番,害怕银翎飞骑很快回来,说出的话都带着哭腔:“就是很小的一个忙,每天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行了。”

“那你说吧,什么忙。”丘鹤也不是诚心要帮,只是单纯被关在这屋里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你教我读书识字可不可以呀?”丹斐眼睛亮亮的,期盼地看着它,害怕它不答应又抢先说道:“我每日可以给你带小米,我攒了很多的哦。”

它看了一眼丘鹤的四周,倒是连个装米的饭盆都没有,不知每天是不是也饿着肚子。

读书识字?丘鹤哑然失笑,这个请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他被关在赤怜斋中,每日被严加看管,且不说读书识字,他连自己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哪儿还有旁的功夫来教导这只小麻雀呢。

“怕是不行,傅清寻是不会让你进来的。”丘鹤叹口气,正欲多说,突然看见它脖子上的玉佩,不由皱了皱眉急声道:“你快过来!让我看看!”

丹斐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自从小王爷把他从妖界捉回来之后,东焱帝的玉牌便一直挂在它身上,也不知傅清寻是忘了还是嫌麻烦,倒是没有再抢了去。

“是了……是东焱帝的……”丘鹤抚摸着玉牌上的纹路喃喃自语,突然伸手一指,戳上丹斐的眉心,小胖鸟被他戳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却感觉一阵灵力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它的体内,周身都是说不出的舒坦。

“不对,也不对……”丘鹤收回手,有些困惑,他看了这只小血雀的体内,并没有感受到东焱帝的气息,便又继续开口问:“你何时化形?”

丹斐掰着爪子开始数,眉头紧皱:“这个、大概,还有几百年吧。”

“等不了这么久了。”丘鹤冷不丁叹了口气。

丹斐甚至还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丘鹤便一把掰开它的喙,往里面扔了一个小药丸,迅速提起它摇了摇,晕头转向的丹斐便不知不觉吃下了一颗灵药。

“等等,你给我吃了什么呀!”小胖鸟是个怕死的,此时吓得脸色惨白,不安分地扭动摇晃身子,想要把那灵药给吐出来。

“别白费劲了,入口即化,帮你化形的。”丘鹤突然眉头一皱,鹤衣翻飞,小胖鸟只觉一股大风吹过,它便被这阵风给扇到了门外。

“别给外人说见过我。”

丹斐:……??

它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刚刚才溜进去的房间已经大门紧闭,仿佛同丘鹤说的那番话只是它的错觉。小胖鸟歪歪头突然心虚,右使说不要给外人说他的消息,可是自己已经告诉了师兄,师兄师父都不是外人,应该没有关系吧……

适时,院落外传来脚步声,它心下大惊,连忙拔腿就跑,却还是晚了一步,被其中一人给认了出来。

“这不是王爷养的鸟儿吗?怎么在赤怜斋门口?”

丹斐后背升起一寒意,是了,右使被关在这小房子里,铁定是王府机密,不允许旁人探望的,怎么办!怎么办!

它深吸一口气,歪歪头浮夸地开始装傻:“咦,这里是哪里,你们怎么在这儿?”

银翎飞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儿是我存放灵脉珠的地方,你想看看么。”

院门处陡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傅清寻倒是没有隐瞒,也不怕吓着丹斐。

可丹斐是真真被吓走了半条命,它扑棱翅膀慢慢后退:“不、不想看,对啦!我今日还没睡午觉,先走了!”

“慢着——”傅清寻一声令下,小胖鸟的发动机陡然失火,歪歪斜斜地落了下来,落到对方手心里。

“你在找什么?”傅清寻垂眸看他,眼中的情绪阴晴不定,“别撒谎,说实话。”

“我……我……”丹斐嗫嚅半天,干脆满脸通红,破罐子破摔大声道:“我在找教我读书识字的老师!”

傅清寻:“……”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一只鸟,也要学会念书吗?

这妖界的妖怪是不是太励志了一点?

“我写不来字,也认不了字,只能画画,可是我画的别人都看不懂!他们都笑我!”丹斐心里委屈哇,第一次送密信就被嫌弃了,这是多么光荣的任务啊,它就这样搞砸了!

傅清寻看着面前的小血雀大串大串的眼泪珠子往下落,哭得眼泪汪汪,浑身羽毛颤抖,活活像是遭遇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

也是,对于一只小麻雀来说,天大的委屈也不过如此了。

傅清寻叹了口气,想安慰它,想尽平生所学也只能吐出几个字:“没事的,麻雀不用读书的。”

“可是我不想当没有文化的麻雀!我也要学会写字!呜呜……”

谁知丹斐哭得更伤心,小王爷不懂它积极向上的心思,它原本以为自己在小王爷心里有多么重要,没想到对方还是把它和普通麻雀归为一类,对它而言,又是悲上加悲。

“好了!”傅清寻被它哭得没辙,突然冷冷开口。

吓得丹斐倒是没哭了,只是可怜巴巴地继续用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望着他。

傅清寻突然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可能重了。

“庆缘,”他说话时都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回来,“去,让咏月购置笔墨纸砚,明日起教它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