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莫如归师徒话都不敢多说,皆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傅清寻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郝连盛汉语说不清楚,庆缘又坐在外头驾马,车厢里的气氛便很是冷清。
但他想起丹斐曾跟他说的一箩筐废话中,曾提到过他们师门全都是喜欢唠叨的性格,今日一见,看来并不如此。
傅清寻也闭上双目调养体力,暗自思忖:想来又是那只小胖鸟说来诓骗他的话。
丹斐此时正在白大人的招待下,围坐在桌边吃着一块小米糕,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傅清寻留下了两道案底。
今日北界鹰公爷的千岁寿宴,来的皆是北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丹斐的师父师兄都没来,自然也不可能和白大人坐一桌,便是只能给它安排到旁边的一处后辈们吃饭的小桌上,先吃着糕点应付着,反正它人小肚皮也小,吃一块就饱了。
“你们听说了么?那人界的太子死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正在吃小米糕的丹斐顿觉喉间一哽,连忙装作认真吃米糕的样子,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跟丹斐一桌的,便都是同样才成灵或才化形的小辈们,今日被父母宗亲带来参加这等宴席,全都得意洋洋恨不得显摆一番。
“这我倒是知道,那位殿下是被咱们镜湖里的妖给杀了的。”
“才不是呢!那位太子虽是在北蛟帝的领地死的,但其实是被他们人界的给陷害啦!”
没想到太子这么惨,丹斐颇为同情地又咬下一口米糕。暗中给自己打气: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这是最后一块了!
“那也太惨了吧,人类原来这么坏啊?”
“岂止呢!听说杀了太子的便是昭义王呢!”
“咳咳咳——”丹斐一听这话,吓得差点被噎死,它猛地咳嗽起来,险些从桌上跌落下去。
怎么走哪儿都能听见昭义王的名号!
这时,同桌的小辈们才发现这儿还有一只小血雀。这也不怪丹斐,它实在是太小了,比起同辈的鸟儿们,也只有一个婴儿的拳头一般大。
刚刚正绘声绘色讲解的胖小子见被一只鸟儿打岔,闻言很是不满,板着脸质问:“你在笑什么?你觉得我说错了?你是哪个家族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一堆问题砸的丹斐头晕眼花,它晃晃脑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见大家伙儿都把它盯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在餐盘后面,心虚地小声道:“没事没事,你们讲,我刚刚吃米糕噎着了。”
胖小子这才冷哼一声,继续侃侃而谈:“听说那是月黑风高夜,太子被人骗到咱镜湖之后,突然!从树后冒出一个黑衣男子,黑发黑眸,深不可测……”
“不对,昭义王是白头发。”丹斐很老实地打断了对方的幻想,颇为贴心地提醒道:“而且小王爷的眼睛不是黑色的,是一只浅蓝色,一只浅褐色,可好看了。”
“你去去去,打什么岔!”胖小子脸上一红,白了它一眼,装模作样的咳嗽一番,继续道:“突然!从树后冒出一个白发男子,眼睛颜色居然不一样,异常可怖!”
丹斐呆愣愣地听得入迷,也揪紧了心颇为凝重地点点头。
“只见他一把抓住太子的衣领,哈哈大笑——‘你今天终于死在了我的手里!往日你们冷落我,嘲笑我,还害我遭受牢狱之灾,这仇我一定要报!’说时迟,那时快……”
“没有呀,小王爷没有被人嘲笑过。”丹斐快言快语打断对方,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满心崇拜道:“皇子和皇帝都很敬重他,还经常赏赐给他好多好多珠宝呢!”
屡次被人打断,胖小子十分不满,只得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上嘴!还想不想听了!”
想的!想的!
丹斐很听话地低头把喙藏在了羽翼里,颇为歉意地退后几步。它就喜欢凑热闹和听人说书,此时正是沉迷,要是这胖小子不讲了,它可才急了眼。
“呃……反正昭义王把那太子教训了一同,便抽出两把长剑,往太子脖子上——”
“不是呀!”丹斐想都没想又开了口,刷刷刷几道目光全盯在它身上,它才咽了咽口水,小声辩解又带了一丝只有自己才了解内幕的得意:“小王爷……小王爷是用弓箭的……”
傅清寻下了马车,便是跟在莫如归等人身后,前方自然有来通传领人的小童,见他也在场,不禁也骇住了。
不对啊,今日鹰公爷没说还有昭义王要前来庆贺啊!
此时他也犯了难,说是吧,请昭义王去上位座,可现下宴席都快开了,各位夫人老爷都到的差不多了,自然也没的个空,可说是去下位随便凑一桌,别说是他了,鹰公爷也没胆子啊。
罢了罢了,自然是去上位供着的。
“几位且随我来,宴席在镜湖的西花园,得绕过镜湖,今日路上结了冰,诸位当心别摔了身子。”
傅清寻一言不发地跟在众人身后,也没有王爷的跋扈傲慢,倒是让领路的小童有些惊异。毕竟他们对这位昭义王了解甚少,大部分也只是通过旁人口耳相传。
“庆缘,你先随他们去宴席的地儿,把丹斐找着。”傅清寻望着面前一望无尽的镜湖,心中五味杂陈。
“我在镜湖旁看看有没有太子一案的线索。”
庆缘得了令,准备离开,郝连盛还准备留下帮忙,被庆缘一并给拉走了。
郝连盛认识傅清寻没多久,自然不知道这镜湖对他来说,有多么深刻的记忆。庆缘却是明白,如今这般局面,王爷睹物思人,外人还是别打扰了。
傅清寻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不远处的琉璃九重塔如冰雕般晶莹剔透,也如冰雕般毫无生机,就像是历历过往都同这座沉默的塔楼被冬日喧嚣的风雪尽数掩埋。
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太子死了,死在这镜湖的河妖手里。却被传言说是人界的党羽之争嫁祸给了妖族,这一来可好,两边都给得罪了。
他沿着河边走了一圈,最终发现在离当初太子尸体不远处的树上,有几滴血迹,由是时日已久,已经变成了黑色。按理说,北界的妖兽皆习水性,为何会在树上埋伏伤人?
他正垂眸凝思,突然只觉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响声,连忙侧身避开,刹那间,一柄寒铁长弓已经握在手上,只待那树丛的动静变大,他已经搭箭拉弓,凤眸微敛。
“救救救、救命——”
冷不丁一团火红的影子窜了出来,傅清寻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一把抱过,免得它速度太快撞到了树上。
“救命啊!他们要杀我!”丹斐怕极了,也不管抱着的人是谁,连忙缩着脖子躲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
它不就是多嘴了几句,这是麻雀的通病,没有办法改的,它也很苦恼的!结果这个小胖子居然二话不说,招呼了一群人就准备抓过它来把自己的毛拔了!
被拔了毛的麻雀还能叫麻雀吗!
“抓住它——”小胖子跑的气喘吁吁,他的真身只是一只胖头鱼,在水里是逍遥自在,可是在岸上却走几步就要大喘气。
几个少年跑上前来,便见他们抓得猎物此刻正窝在一个年轻男子怀中。便只当这年轻男子也是今日赴宴的妖兽而已,他们都是妖族的勋贵人家,往日里眼高于顶,今日频频被一只小麻雀戏弄,早就气急败坏。
“你、你把那只鸟儿给我!”胖小子不服输地梗着脖子和傅清寻叫板,“快点!我要拔了它的毛!”
“你要拔了它的毛?也得问问它的主人同不同意。”傅清寻嗤笑一声,左手抱着丹斐,单手举起弓箭对准了胖小子,逐客令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小胖鱼,赶快回到水里去,我今日不想收妖。”
收妖?收什么妖?
胖小子懵懵的,直到被旁人拉了拉袖子才回过神来。颇为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从上到下好好的看了个清楚。
咦……白发、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拿着弓箭。
好耳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又好像在哪儿听过。
“这个就是昭义王啊……”旁边的小伙伴突然急声道:“快跑啊!他是抓妖的!不跑就没命了!”
这下,几个小子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去。
丹斐眼看着胖小子落荒而逃,不由得意开口:“这个胖小子还想抓住我,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哦!”
这个成语还是往日庆缘用来形容它的,它没读过书,暂且把这个当做不好的词,可现下嘲笑别人的功夫便也忘了它也是个小胖胖。
“是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年轻男子讥笑道。
它对身后人说的话也很是满意,便不由点头附和。
这个胖小子哦,还不相信它的话!它就说昭义王是白发、阴阳眼还用弓箭吧,这下见到了本人,总算洗刷掉它的冤屈了!
等等——不对,不对!
适时,便有人凑到它耳边轻声道:“听说,是你自己策划逃跑的,是么?”
丹斐屁股一紧,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