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哗然。
刚刚还窃窃私语的朝臣们顿时毫不掩饰地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与妖族勾结可是大事!大雍三番五次受到妖族攻扰,自从东界北界两位帝君相继陨落隐退,四方鼎立趋势便逐渐坍塌、分崩离析,西界南界帝君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分明是想来大雍分一杯羹!
傅清寻神色未变,只是随意抬了抬眼,看向一旁谏言的大臣,这人他并不眼熟,或许只是今年才刚刚上任的某位侍郎,现下却如此颇有底气地想要证明他的罪证,想来其幕后之人早有打算。
“宋爱卿可有证据?”惠崇帝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瞥了老二和老五一眼,随即喝道:“污蔑皇族可是重罪!”
闻言,满场寂然,就连萧景峰和萧景云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傅清寻背脊挺得笔直,冷眼旁观,嘴角噙笑,像是在看一台戏。
“陛下请过目!”那大臣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义正言辞道:“这正是昭义王与北蛟帝共谋事的铁证!”
傅清寻这才微微挑眉。
而另一头的丹斐,在东焱帝的宫殿中,饱饱地睡了一觉起来后,仍旧没有人前来通传让它去见临云左使。小胖鸟睡得晕沉沉,抖抖屁股,试探着叫了几声:“姐姐?我饿啦!有吃的吗?”
可屋外冷冷清清,连个回应都没有。
小胖鸟觉得真委屈,左使不是说在这殿中有什么需要的叫一声便是吗?这样看来,还不如小王爷的府里呢!
它又猛拍头,暗地里小声提醒:你现在已经不在昭义王府啦,收起这些小心思,别想再回去当永州城的小霸鸟了!
没了伺候的奴仆,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惯了山珍海味碧梗米,现在要它重新去找小虫子,早就技艺生疏,丹斐撅着屁股在地里用爪子刨了半天,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好香……”鼻尖突然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小胖鸟闭着眼嗅了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它慌张地用翅膀擦了擦嘴,左右张望一番,便见不远处有一间偏殿,透着温暖亮堂的光。
丹斐咽了咽口水,踌躇不定,一狠心,从自己屁股上啄下几根毛,一边数一边碎碎念:“去偷吃!不去偷吃……”
直到最后一根毛轮到“不去偷吃”,小胖鸟歪了歪头,心虚地把最后一根毛重新插回到屁股上。
“好了,看来这是天意。”小胖鸟神色严肃,暗中给自己打气:东焱帝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可以偷吃,只要不被发现那就算无事发生!
它连忙抖落掉身上的泥土,挥动翅膀往那偏殿飞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给逮住扔回笼中。
大雍的朝堂之上,众人都屏息以待,想要看昭义王作何反应。谢温如今已经是国子监祭酒,正欲开口,却不料站在他身后的萧景云暗中拉住了他的手。
他狐疑抬眼,对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萧景云懒洋洋地看向一旁的萧景峰,他的五弟也是神情肃穆,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自从上次萧景峰被那果子狸妖所伤,众人虽未明说,但私底下都把这桩祸事推到他的身上,皆认为是他借机报复。
他这五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栽赃后还卖个好人情的模样,他实在是自愧不如。
“宋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这是昭义王与北蛟帝的书信,而不是旁人伪造的?”五皇子萧景峰连忙上前拱手,诚恳道:“父皇,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有人陷害昭义王,便是想要除去我大雍的一名强将,此人其心可诛!”
一语言毕,萧景峰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旁的二皇子萧景云一眼。
惠崇帝从福海手上,把那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缓缓道:“这字迹嘛……确实与昭义王的字迹相似。”他继而又像是闲谈一般,朝傅清寻问道:“昭义王有何要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清寻神色淡淡地望着惠崇帝,见对方的目光却并未在他身上流转,突然就明白了惠崇帝的用意。
对方想杀他,却又不想杀他,便是留着他,像将相玩弄手中兵卒似的,一方面让他提心吊胆,一方面用他来操纵二皇子和五皇子,而另一方面则是用他来震慑妖界余孽。
但惠崇帝却不知道,这生死之命于他而言,早在烛婴陨落后便没了意义,他便是要护,护的也是大雍江山,而并非萧家之人。
“陛下明鉴。”傅清寻既无惶恐之色,也无愤懑之情,只是拱手行了一个亲王礼,嗤笑道:“若宋大人所说皆是实情,这破云弓,臣让出来便是。”
猎妖师的神器是需要驯服和传承,除非猎妖师死去,这神器便根植与血脉深处,不死不休。
他这句话也说的很是明白,若惠崇帝不信,他这条命便拿去,也别指望他会有戴罪立功的念头继续为国效力。
这下轮到惠崇帝皱眉了,他鼻腔里冷哼一声,险些就要当场发怒。这傅清寻以为自己是谁?还把破云弓让出来?别说这破云弓找了百年才找到傅清寻这一个新的主人,要是再过上一个百年,这大雍江山早就烙上了其他人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宋大人诚惶诚恐地抬头看了惠崇帝一眼,一时没明白这接下来的走向,惠崇帝脸色阴晴不定并未给他下一步的暗示,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也没了主意。
“查!此事给朕彻查!到底是谁在污蔑昭义王!”惠崇帝不耐地手一挥,随意钦点了几个官员,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也不想让傅清寻日子好过,“太子一案,妖兽肆虐,是以昭义王失责,罚……”
罚了一年俸禄,收了几百亩封田,这些傅清寻都没放在心上,但唯有一点,惠崇帝让他去北漠镜湖将杀害太子的妖兽捉拿回皇城。
也是有两年没见到蛟帝了,傅清寻收下这领罚的旨意后,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意外的满意。
下了朝后,五皇子萧景峰故意走的很慢,想要找傅清寻好好聊一聊,今日这宋大人定是五哥派来试探昭义王的人,他这番挺身相救,势必已经获得昭义王的感激之情,此刻正是拉拢昭义王的最好时机!
然而前方,却有人抢先一步,拦住了傅清寻。
“昭义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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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暗流诡橘多变,东界宫殿中的两位也是各怀心思。
临云给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布菜,随即笑道:“白大人先吃点儿东西,这饭菜都凉了,也不急着一时。”
“现下我这心情哪儿吃得下饭。”被唤作白大人的男子捋了捋胡须,叹口气:“蛟帝闭关数年未出,人界的太子又在我们蛟帝的地盘丧了命!若是昭义王来见,我都不知如何交代!”
临云眼中划过一丝冷笑,他随即也长叹一声:“确实,可是白大人确定这太子是被北界的妖兽所杀吗?”
白大人一愣,随即疑惑问:“左使这是何意?”
“白大人有所不知,”临云无奈摇摇头,“前些日子淮南刚刚出事,人界的惠崇帝说当地有妖兽作乱,派昭义王前来镇压,杀了我三只豹妖与数只小兽,然而不过是他们人界内乱,争夺帝位,将此事推到我们身上罢了。”
白大人一惊:“确有此事?”
他随即想到虽说如今东界命脉通道的旋涡失守,可临云左使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怎么会让数只妖兽钻了空子,横行霸道,不由神色也严肃起来。
“自从东焱帝陨落,人界那皇帝便知我们少了帝君坐镇,对我们也不再忌惮。”临云把玩着酒盏,朝白大人一笑,“若白大人不信,可派人去人界打听一番,看看人界如今是如何对待我们妖族的。”
“明明同为万物生灵,为何人界的猎妖师便可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斩杀妖族。”他一挥手,便有一人从屏风后缓缓走进,面色苍白,双目无神。
白大人见到对方容貌之后,低声惊呼:“这、这不是东焱帝曾经的侍从……”
“正是,”临云痛心长叹道:“他本想刺杀昭义王为东焱帝报仇,殊不知却惨招毒手……”
话音刚落,临云突然神色一凛,猛然拂袖,门窗应声而开,一坨圆圆的小东西像个绣球似地滚了进来。
白大人受惊起身,随即才发现这一团火红的毛球只是一只血雀。
丹斐疼的龇牙咧嘴,揉了揉屁股,可现下哪儿是疼的时候呀,它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慢吞吞地往房门外移动:“啊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啦,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临云一时语塞,随即杀意顿起。心想反正把这只鸟儿抓进来,也只是想挖了它的眼珠子,现下也回了宫,先动手再说。
殊不知白大人却突然惊喜地喊道:“咦,你这小雀,你是莫如归的徒弟?”
丹斐歪着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山羊胡的男子,很听话地点了点头,疑惑问:“是呀,你认识我师父?你是谁?”
“我是你师叔啊,你小时候刚刚被莫如归捡回来,还是我给你喂的小米汤。”白大人哈哈一笑,伸手将它拢进手中,逗弄道:“你师父近日如何?还爱喝酒么?”
临云见这一幕,差点没背过气去,怎么好巧不巧,成了这认亲大会?这小麻雀既然是白大人的师侄,那他还如何挖下小雀精的眼珠子,用窥灵镜一试!
“白大人有所不知,丹斐身上有东焱帝的腰牌,我便把它带回宫中,看能否问清一些线索。”临云几乎是咬着牙笑道:“来人,把丹斐带走——”
“哎,它哪儿知道东焱帝的下落!”白大人一听这话,连连摆手,不屑道:“我和莫如归捡到它的时候,东焱帝早都陨逝一年了,那时候它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后灵力全给断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还当我师弟捡了个小傻子。”
临云心中把这白大人骂了个遍,还没等他想好下一句,只见这白大人一拍脑袋:“对喽对喽,明日便是师祖一千岁大寿,我同你师父都得去,你也跟着一同吧。”
“好呀好呀!我可想回去啦!”丹斐许久都没回过北界看看,也没见到师父一面,一听这话自然是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而后才想起自己是来帮临云左使的忙,便又摇摇头苦恼道:“可是我还没能帮上左使的忙呢……”
它心里过意不去,左使还请它喝了好多好多的桂花酒,自己这不是白吃白喝么!
临云好端端的计划被这白大人给打乱,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但随即,他又微微一笑:“丹斐莫急,还有件事,你一定可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