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斐歪了歪头,很快认出这是东界的临云左使。对方似乎很喜欢红色,如今虽寒风凛冽,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朱红衣衫,慵懒地靠在窗边,望向丹斐的一双眼眸却满是笑意。

“过来吧——”他朝丹斐招了招手。

小胖鸟兀自想了想,临云是东界的左使,自然也就是东焱帝的臂膀,那也应该是个好人。师兄虽让它在这儿等着,可它去同左使打个招呼应该没关系吧?

心中打定注意后,它便扑腾着落到了临云喝酒的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打着招呼,生怕别人发现它这只鸟儿也会开口说话:“你好啊,左使。”

临云凤眼低垂,朝它微微一笑。

他的美和傅清寻相比又是另一种别样的风情,傅清寻是不沾染尘世的矜贵清傲,而临云则是似魔非魔的妖冶瑰丽。

丹斐看了他第一眼便吓得低头梳理自己的毛。临云左使怎的如此勾人心魄,差点它的三魂六魄都被勾走啦!

灵力高的妖兽成人后还真是不一样,单单一个眼神都如此震慑。

它一想到自己日后若是成了人,再次见到小王爷,对方怕也是自己这般呆呆的模样,不由将喙缩在翅膀里笑出了声。

“你叫丹斐是么?”临云朝它伸手,示意它飞到自己的手指上,继而又问:“你怎么从王府出来了?昭义王也在附近么?”

这个问题……

丹斐想了想,觉得临云应该不是坏人,便收敛了笑意,凑近了些,悄声道:“王爷不知道的呀,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一语完毕,还有些紧张地看着临云,像是央求他帮忙保守秘密一般。

这倒是出乎临云意料,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丹斐脖子上正挂着当日他所瞧见的那枚玉佩,血丝流转,红如赤日。

“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儿找到的?”临云放低了声音,温和地问。

丹斐低头,心中疑惑:为什么大家都对它的这个玉佩这么感兴趣?哦!对!这是东焱帝的遗物!临云作为东焱帝的亲信,自然很是亲切。

它便又老老实实道:“我记不得了,自从我进了师父的师门,这玉佩便一直跟在我身上了。”

这回它倒是机智,没有再说自己是东焱帝的私生子,万一临云一口咬定它是冒牌货,这条小命又要没了!

临云有一些失落,料想这小血雀或许只是在路上不知名的地方捡到了这块牌子。这血雀才刚刚成灵,活了几十年,有些事儿记不清也是正常。

对于烛婴的腰牌,他心中有太多的困惑和疑虑,恨不得立马把这小血雀身上的事给抖落干净。

他眼中划过一丝漠然,等带这只小雀精回了妖界,让族中长老将它眼珠子挖出来,用窥灵镜一看,过往几十年的事儿便也就都清楚了。

“你从王府逃出来,是要回妖界么?”临云轻抚它的羽翼,蛊惑般轻声道:“不如这样,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我师兄去茅厕了,他和师父会带我回去的。”小胖鸟还是很贴心地从临云手上跳到桌面,费力地鞠了个躬,“不麻烦您啦。”

临云皱了皱眉,他四处打探烛婴的消息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却始终一无所获。蛟帝闭关修炼,丘鹤下落不明,等了这么多年,他不想再错过任何一件与烛婴有关的消息。

“这倒是有些伤脑筋。”临云敲了敲太阳穴,长叹口气:“你身上挂着的这个牌子,便是东焱帝的令牌,见令牌如见帝君,我若是将你独自扔在这儿,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小胖鸟低下头看了看脖子上系着的令牌,又看了看眼眶泛红的临云左使,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东焱帝陨落已经有几年了,临云如今睹物思人,自然是想好好照顾它来慰藉东焱帝的在天之灵。

若自己再拒绝,怕是会伤了它的心呀。

丹斐于心不忍,好脾气地安慰道:“左使你别难过,我跟你一同回去吧。”以防万一,它还是从自己屁股上罢了一根羽毛插在桌上,当作给三师兄的信号。

它的小动作临云自然没有放在眼中,对方笑着将它揣进兜里,拂袖间已经坐上了凤辇鸾车,穿过层层流云,朝着妖界驶去。

……

傅清寻在书房里看了一下午的卷轴,直至疲惫地靠在黄花木圈椅上,揉了揉干涩的眼眶,随口唤道:“咏月,把丹斐放出去透会儿气。”

隔了半晌,咏月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期期艾艾道:“王、王爷,艳艳……艳艳还没找回来……”或许是怕傅清寻生气,她连忙拎着原来的鸟笼走进来,笑意盈盈:“奴婢怕这段时间王爷您寂寞,便自作主张从外面鸟贩子手里重新买了几只新鲜的鸟儿进来,不比艳艳丑呢。”

傅清寻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那原本装着丹斐的雕花笼子里,如今又多了两只血雀,羽翼红似火焰,那双眸子也狡黠机灵,啼声清脆悦耳,果然是被小胖鸟好了太多。

原来的丹斐,总是喜欢歪头看他,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呆愣愣的,受了委屈也只知道把头埋进羽毛里,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啪——”突然,八寸长的铜凤镇纸被傅清寻猛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音,吓得咏月脸色惨白,忙不迭跪倒在地。

本想要重新买几只鸟儿讨傅清寻欢心,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发了如此大的火气。

“你也知道逾越了?”傅清寻淡淡瞥了她一眼,随手披了件斗篷便往院落外走去,猎猎冬风中,咏月只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渐渐远去。

“自己去领罚——”

候在书房里帮忙研磨的赫连盛见状,遗憾地叹口气:“这姑娘你说,怎么不明白呢,王爷他少的又不是一只普通的麻雀。”

咏月哭哭啼啼的样子,看在他眼里更是无奈,突然,赫连盛脑海中涌现出了一道身影。

对了,他就说为什么这只麻雀如此眼熟!

昏暗的房间中,并未掌灯。

傅清寻的灵脉珠需得存放于阴暗潮湿的地儿,这赤怜斋的窗户便都用铁钉给钉了个严严实实,只留出方寸长的空隙够风吹进来,好拂散开屋中久日无人居住的霉味。

傅清寻拢了一件雪白的狐裘从院落外走进来,屏退了守候在屋外的侍卫,独自进了屋中。

他的一双阴阳异色双眸,不仅能视妖,在黑暗的空间里更是灵敏,恍若于白昼行走。月光透过那方寸大小的窗棂,在地上洒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傅清寻便踏着这斑驳的影子,一步步缓缓地向屋中的人走去。

“昭义王……”丘鹤抬起疲惫的眼皮,随意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今日……你怎么来了。”

傅清寻蹲下身,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如今临云执掌大权,东界的万物生灵便握在他的手中,他却还是不满足,你猜,他在找谁?”

丘鹤垂下眼,不敢对上傅清寻的眼睛。

“五年了,你还是不肯说出烛婴的下落么!”傅清寻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直视自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将你关在此地,是看在烛婴的面子上,保你平安罢了!你装疯作傻别太得寸进尺了!”

丘鹤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声音嘶哑:“我日夜忏悔……我愧对东焱帝……”

他如何不知傅清寻的用意。

旁人只以为他是记恨烛婴,所以连他的左右臂膀也不放过,可傅清寻囚他于此,却是因为当初是他丘鹤害的烛婴走投无路,是他丘鹤害的烛婴元身俱毁。

傅清寻恨极了他,丘鹤是知晓的。

“可我真的不知东焱帝去了何处……”丘鹤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或许去了北界,也或许死了……”

自从被傅清寻救下,他的记忆也逐渐出现了偏差,有些时候什么都忘了,有些时候却又只想得起几件事。

“啪——”丘鹤只觉额头间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便见一柄周身泛着寒意的弓箭正抵在他的头上,那氤氲的极寒之气正灼烧着他的眉眼,皮肉被炙烤着外翻,混着血污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没死。”傅清寻一字一顿,眼神阴沉,“我会救他出来。”

这句话似乎在哪儿听过,似乎有谁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丘鹤突然猛一抬头,然而眼神依旧迷茫:“麻雀……”

傅清寻微微皱眉。

又听丘鹤反复嘟囔:“麻雀?血雀?”他往日里经常像疯了似的胡言乱语,傅清寻便未放在心上,然而今日的丘鹤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傅清寻的双臂,眼中的希冀和喜悦难以掩饰:“是麻雀!蛟帝曾说,不想让帝君来生再为神鸟,便是做一只普通的血雀也好!”

“可这不过是蛟帝的一句饭后闲谈罢了。”傅清寻轻轻拨开他的手,起身弹了弹白狐裘皮上的污迹,淡淡道:“蛟帝说话向来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你好好将息调养,等下次我来的时候,你最好所有的事都给我想起来。”

血雀……

傅清寻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圆乎乎,胖滚滚的身影,继而又想起对方脖子上的血玉……这几件事,明明只是毫无关联的碎片,经今日丘鹤一番话,傅清寻也心中也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王爷——”屋外传来庆缘的禀告声,傅清寻便撇下丘鹤,往屋外走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找着了?”

庆缘有些尴尬地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中,摸了摸鼻子,结结巴巴道:“找、找到了,不过不是那小胖鸟,是、是太子殿下找着了。”

“在哪儿找着的?”傅清寻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领,太子比起丹斐,还是后者更牵动他的心情。

“殿下的尸首,在……在镜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