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礼带伤回了永州城,自然让薛夫人心疼不已,连忙铁青着脸来找傅清寻算账,谁知却被傅清寻以身体抱恙为由,吃了个闭门羹。
“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薛夫人心头有气,便把火撒在老奴身上,恨恨道:“老大死了,我就只有礼儿这一个儿子!现在礼儿又受了重伤,这就是你说的妙计!”
自从老昭义王和嫡长子相继过世,傅清礼几次应试又未及第,薛夫人便逐渐在其他几房中抬不起头来。原本还做着傅清礼带着斩杀妖孽的功勋回城,在圣上面前讨个赏赐,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儿子险些残疾。
“母亲,这一切傅清寻早就知道,他就是因为害怕我抢了他的风头,故意陷害我!”傅清礼咬牙切齿,青筋暴起,“等我伤好了,定要去找二皇子,让他给我讨个公道!”
他余光瞥见一旁头戴兜帽的黑衣男子,更是气的牙痒,猎妖师与寻常家仆不一样,他即便是这小厮的主人,却不能处罚他以消心中怒意,正准备拂袖让他滚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问:“十八,傅清寻的那只鸟,为何可以说话了?”
这一路上,总是能听见一清脆软糯的声音从傅清寻的车厢里传来,他原本还以为傅清寻又从哪儿结识了什么好友,可下了马车却只看见一人一鸟的身影。
“公子,那是他的山雀妖,成灵了。”罗十八虽只是普通的猎妖师,比不得傅清寻,但在这些妖灵事儿上,还是比常人更加敏锐。
“成灵?成灵……”傅清礼喃喃自语,半晌,脸上才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成灵了好啊。”
在淮南呆的这些日子,丹斐心中其实是很焦灼的。
它这回走得太急,连个招呼都没给师兄打一声,要是傍晚师兄偷偷溜进书房寻鸟未果,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那日回了永州城,等到刚刚看见昭义王府的门楣匾额,丹斐便像个窜天猴似的一个猛飞出去,像是生怕被人给扔在王府外一样。
庆缘见状,笑嘻嘻地揶揄道:“王爷,这只鸟儿可真喜欢咱们王府啊。”
黝黑少年郝连盛这几日跟着庆缘一起,也逐渐学会了中原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傅清寻,对方虽未开口,眼中却是笑意,看来这句话在他耳里,很是受用。
少年摸了摸下巴,眉头紧锁,他是认识这只血雀的,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而与此同时,庆缘口中“爱王爷也爱王府”的小胖鸟却急急穿过冬日里的枯枝苍松,水榭廊柱,气喘吁吁地往着院子里的小厨房飞去。
今日王爷回府,厨子伙计都在大厨房忙活,丹斐眼看四下无人,不得不小声喊道:“三师兄?三师兄!我回来了哦!你在哪里呀?”
北风呼啸,天空已经飘起了纷纷细雪,丹斐打了个哆嗦,好在这些日子吃的够多,身上软塌塌的脂肪能够抵挡此时的寒意。它瑟缩着脖子东看看西望望,突然不知从哪儿跑出一个脸带黑灰,浑身脏兮兮的小叫花,气势汹汹地就准备朝它扑来。
丹斐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屁滚尿流地逃跑,却没想到被那人一把捉住。
“你还知道回来!我都要被累死了!”封英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气得差点喉头一股老血。
他本来进王府帮厨便只是为了救丹斐出去的权宜之计,哪儿想过真的干活?谁料到丹斐居然跟着那王爷去了淮南,一走便是好几天,可怜他一个从没做过粗活的小妖,天天窝在厨房里烧柴火,一张俊脸都给熏黑了。
“你回来了就好,那今日我们便走。”封英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了奇怪之处,“不对,你怎么说的是人话?你会说话了?你成灵了!”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
丹斐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忙不迭点头:“是呀是呀!多亏了之前王爷的玉露丸,不然我灵力攒不了这么多的。”
封英瘪瘪嘴,满不在乎道:“他给你吃玉露丸也只是想让你快些长大,然后烤了来吃!”
丹斐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特别喜欢的宝物被人给嫌弃了一般,可它才刚刚成灵,说个话也是吞吞吐吐,只能摇头辩解:“……也、也不是,王爷还说,他说他不会杀我的。”
“昭义王的话你也信?”封英嗤之以鼻,想伸手摸摸丹斐有没有发烧,而后又想起它还只是鸟,伸出去的手便尴尬地绕了一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反正人间是很危险的,你还很小,先跟我们回妖界再说。”
丹斐踌躇了,这些日子它在王府吃喝玩乐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小王爷也并没有生气,全依着它为非作歹,可是师父把它养育这么多年,更是不易,违逆师命,便是不孝。
“别想了!”封英毫不犹豫地打断它的思索,“昭义王把东焱帝和丘鹤右使都害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
三师兄一句话,就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从扬州猎妖归来,傅清寻是得去皇宫面圣的。只是那几日宫中事务繁忙,惠崇帝便未催促,隔了几日,终究是想起这件事来,才让人传了牌子请傅清寻与郝连盛进宫领赏。
天还微微亮,傅清寻已经起床穿衣,丹斐窝在鸟笼里眯了眯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地小声问:“王爷,你起来练功了吗?”
“今日要进宫领赏,需得早起。”傅清寻不喜婢女奴仆接近,穿衣束发这些事边都是自己打理,见丹斐醒来,便不由自主地将穿衣的动作放轻了些:“你睡吧,时辰还早。”
“哦……”丹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便困倦地抖了抖羽毛,继续窝成了一团汤圆,似乎早早便忘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等它再次醒来,却已经是午时了。
丹斐望着空无一人的卧室,还有些茫然:咦?小王爷又出去了?
“啾啾啾——”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黄莺儿叫声,丹斐眼前一亮,连忙费劲儿拨开鸟笼的小门栓,一鼓作气猛冲出去,果然看见封英偷偷趴在树上朝它招手。
它兴冲冲地飞到一半突然刹住车,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要逃跑的日子。
傅清寻今早离开王府,心里便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掀起轿帘,朝外面儿的庆缘招招手,庆缘得令,连忙俯身上前:“王爷何事?”
“今日府中有无异样?”傅清寻沉声问。
庆缘冥思苦想好一阵,才开口:“二公子在院中养伤,二房那里也是安安静静,至于赤怜斋里的那只白鹤,吃着玉露丸还吊着口气儿呢。”
“府外呢?”他又问。
庆缘摇了摇头。
傅清寻下了轿,便与赫连盛二人跟在大太监身后,踏过层层汉白玉的楼阶,晨光熹微映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拂去了冬日的寒意,然而傅清寻的胸膛始终压着一股子气,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殿下安好——”福海见迎面走来一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连忙堆着笑行礼问安,一旁的赫连盛见状,也学着汉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
“殿下安、安好。”
傅清寻这才回过神来,见萧景云和谢温并排站在他面前。
“该给昭义王贺喜,又解决了淮南的一桩燃眉之急。”谢温朝他一笑,诚恳道喜。
“罢了,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昭义王。”萧景云哈哈一笑,在走过傅清寻身边之时,却薄唇轻吐,那声音细若蚊叮,若不仔细听,就连傅清寻也会以为这一切只是他刚刚的错觉。
“师父,刚刚二皇子说了什么?”一旁的赫连盛好奇地问,傅清寻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迈步往丰乾宫走去。
“没什么。”
午时过后,一头戴斗笠,挑着扁担的菜农便从昭义王府的偏门出来,随即便消失在了繁华的长安大街,无影无踪。
丹斐猛地从菜篓子里冒出头来,大口喘气:“憋死我啦!”
“小点儿声!”封英连忙捂着它的喙,低声嘱咐:“你现在还只是一只鸟,不能说人话的,懂吗?”
丹斐连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歉意道:“不好意思呀三师兄。”
话虽如此,可是小胖鸟心中隐隐有些委屈。
它也好想变成人看看哦。
封英大度挥挥手:“没事儿,你没变化过形,不明白这些也是正常的。”
他与师父约好了在这家凌霄阁见面,估计师父又去买酒了,半天都没瞧见人影,就在等人的片刻,只觉下腹传来一阵涨意,封英挠挠头,交代丹斐:“小师弟,我现在要去茅厕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吗?”
丹斐是个爱干净的,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家小酒馆,往日里傅清寻都不屑来的地方,它也没来过几次,自然很是新鲜。
封英又交代好一通,这才拔腿往茅厕跑去。
酒馆弥漫着浓醇的酒香味,小胖鸟虽然没喝过几坛,但说来也奇怪,它闭着眼竟然也能区分出不同酒类的名字,更唯独对桂花酒情有独钟,府里小王爷很是喜欢,几乎每日都要来一杯,它便总是会趁傅清寻不留意,悄悄小啄几口。
“来一碗桂花酒。”
“好嘞——”
丹斐一听这酒名,条件反射地就抬头朝买酒的人看去,没想到却撞进一双妖冶而又阴柔的眼眸之中。
与此同时的昭义王府,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傅清寻独自站在院中,身后屋檐下跪了一众奴仆。
他着一身白狐大氅,负手而立站在潇潇风雪之中,银发翻飞,沉默不言,恍若间要与这雪色融为一体。
“什么时候不见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阴冷。
“午……午时过后……”咏月结结巴巴开口,寒冬腊月的天,额头却是秘密的汗珠。
庆缘快步走来,声音急促:“王爷,那帮厨伙计也不见了。”
傅清寻明白了,敢情这是偷东西偷到他王府来了。
“找!把永州城翻个底朝天也把它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