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寻沉默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那你为何……总是如此吵闹?”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的小家伙是个小雌鸟,不然怎么会这般话痨,还异常粘人?

丹斐慌乱地给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所、所有麻雀都是这样的!”语罢还颇为委屈,原来小王爷不喜欢吵闹的,那以后它便少说些话好了。

众人收拾马匹又帮着百姓们解决狼藉,东方开始浮现出鱼肚白的天色,天光微微破晓,正在这时,又有一阵怒吼声传来,不多时,刚刚还逐渐明晰的天幕又被乌云遮盖,风沙肆虐,隐约间电光流转。

傅清寻顿时调转马头,急声喊道:“快让百姓避开——”

话音刚落,天幕中陡然出现一道斑驳扭曲的光环,而在光环那头,竟然是深不可测的黑洞,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正欲破洞而出,密密麻麻的利爪争先恐后,瘆人一般的阴冷。

狂风乍起,丹斐身子小,又没力气,一个没留神就被吹得险些撞上大树,好在傅清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它捞进怀中。

全场哗然,百姓官员都呆愣愣地迈不动双腿,望着天上这道诡异的光环傻眼了。

饶是傅清寻也是眉头紧锁,他连忙搭箭拉弓,箭羽如飞,直直刺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中。

破云弓威力非凡,那洞口霎时间便迸发出一阵耀眼金光,随即那群妖兽如同被烈焰灼烧一般,嚎叫着作鸟兽散。

光环被破云弓一击,也开始缩小,然而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傅清寻眉头紧锁,握着弓箭的手又是一紧。

糟了!

这洞口并非普通的迷阵,而是妖界的东命脉通道。原本该是由东焱帝执掌开启,可如今东焱帝陨落,临云左使的灵气功力又尚且比不得东焱帝,这才导致结印破裂。

庆缘见状,连忙让官兵们护送着百姓去其他地方避难,他们则留下先把这妖兽解决。

这情况着实是头一遭遇见,饶是傅清寻握着破云弓的手都不禁浸出了冷汗。他猎妖会耗费内力精气,需得一日调整恢复,若今日猎妖四五只倒不在话下,可要是又有六七只,八-九只顺着这破裂的命脉通道奔逃出来,他即便耗费一身功夫也只能抵御四个钟头。

丹斐窝在傅清寻怀中,自然是对这命脉通道熟悉不已。

它原来同师父从妖界出来,也是通过这个五彩斑斓的光环,可当初的光景与现在又不一样,至少没有现下这般诡异。

“有人来了。”丹斐缩着脖子嗅了嗅,突然贴在傅清寻耳边小声道:“有妖怪的气息。”

傅清寻闻言,瞳孔一缩,一咬牙,缓缓举弓瞄准这诡谲的洞口……

“昭义王,多日不见——”

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洞口里传来,几乎是眨眼间,一道红衣身影的男子闲庭信步地从中走出,身后还跟了四五名随从,见到傅清寻的时候,年轻男子朝他拱手一笑:“今日惊动您了,给您陪个不是。”

年轻男子一身红衣似火,眉目妖冶,唇若丹朱。在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容后,傅清寻举弓的手才缓缓放下。

“多日不见,”他神色平常,薄唇轻吐,“临云左使安好啊。”

是临云左使?

丹斐心中激动,连忙抬头。

小胖鸟没见过东焱帝,在它心中,临云左使便是不亚于东焱帝的存在!自从东焱帝陨落,东界的大小诸事全交由左使打理,也亏得有临云左使,东界才强撑了这么多年。

“近日我便听说我妖界有不长眼的跑来人界作乱,只是事务繁多,分身乏术,没想到险些酿成祸端。”临云朝傅清寻拱了拱手,歉意不已:“还劳烦昭义王亲自跑一趟。”

傅清寻抬眸望他一眼,缓缓道:“三只豹妖我还没放在眼里,只是如今东界命脉的结印破裂,左使知晓么?”

临云笑了笑,苦笑着摇摇头:“这是自然,不过昭义王放心,我已派人日夜值守,待寻到东焱帝的灵脉珠,结印自会关闭。”

“东界不可一日无主。”傅清寻神色无恙,似是闲谈一般:“左使还是该早做打算,避免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临云笑意僵在脸上,余光瞥见一团火红的小物,定睛细看,没想到却是一只血雀。

他早就听说傅清寻不知从哪儿收了一只山雀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雀妖,今日一看,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他的目光随即便准备移开,然而在看见那血雀脖子上挂的玉牌时,还是愣住了。

“这、这山雀脖子上的玉牌……是……”临云想要伸手触碰丹斐,却没想到傅清寻双手一拢,丹斐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是我命府里工匠打的一枚玉佩,怎么了?左使喜欢?”傅清寻淡淡开口:“改日差人给左使送一块去。”

临云伸出的手便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讪讪收回。

“不是,只是觉得眼熟罢了。”

等到傅清寻一行人离开在视野里,临云才眯了眯眼睛,心如乱麻。

他没看错,那只小血雀身上挂着的是烛婴的玉牌,可是这玉牌是烛婴极为爱护之物,就先休憩沐浴也从不取下,自从烛婴死后,他尸首下落不明就罢了,为什么这枚玉牌在这麻雀的手上?

“左使,找到了阿黎的踪迹。”

临云点了点头,沉声道:“把他带回来。”

……

从陵县回来后,傅清寻等人又在驿站里住了几天,等到傅清礼的伤势好了再上路。

外人自是不知受伤的便是傅清寻的二哥,只当是傅清寻的手下,就连用的药方也是便宜货,傅清礼气的心口刺痛,只能自己塞银子去换好一点的郎中来给自己看病。

而那皮肤黝黑的少年又缠着傅清寻多日,直到傅清寻烦了,才不得不让他拜了自己为师。

与其说是拜师,也就是让他跟着庆缘打杂而已。

丹斐心中牢记傅清寻说自己话痨的事儿,一天到晚便开始学着傅清寻修身养性,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还别说,这样坚持两天下来,的确感觉自己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呢!

坐在回永州城的马车上,庆缘掀了帘子进来禀告:“王爷,皇上传令,让您早些回去,月底的年宴别忘了。”

傅清寻正在看书,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闻言慵懒地嗯了一声,示意知晓了。

“丹斐,你说,陛下的年宴,送什么为好?”

丹斐缩着脖子,此时正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发呆,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地就准备说出一大箩筐来,然而它心中突然想起之前傅清寻对自己的教诲,随即深吸一口气,模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都好。”

傅清寻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一只小雀精懂得了什么,他完全只是懒得动脑筋,把这问题抛给丹斐罢了。

然而今日丹斐却着实奇怪。

都好?

都好是什么意思?

“紫檀柄玉如意,还是珊瑚琉璃盏,还是白狐灵脉珠?”傅清寻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丹斐。

后者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装模作样,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皆、皆可。”

“皆可?那把你送过去可不可?”傅清寻嗤笑一声。

丹斐吓得屁股一紧,脸色惨白地慌张摇头:“不可不可!”

傅清寻朝他伸出手,丹斐迟疑片刻还是轻巧地跳了上去,有些担忧又有些疑惑地偷偷打量傅清寻。

它今日话说的不多了吧?小王爷不会真的讨厌我,把我送进宫吧?

“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喉咙不舒服?”傅清寻随意瞥了它一眼,突然想到,好像这几日周围的确安静不少。

“没有呀。”丹斐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清寻,其实有一肚子话想说呢,可是小王爷不喜欢,就只好憋会肚子里去,它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两颗水葡萄,傅清寻被它这么一看,心里也有些别扭。

怎么像是自己欺负了它似的……

“我说多了话,你觉得我吵啦。”丹斐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它低下头玩着自己的小爪子,吭哧吭哧半天才憋出几句:“我少说点,你就不生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傅清寻微微皱眉,他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没哄过人,也不会哄一只鸟,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多说几句也没事的,烛婴也喜欢说废话。”

咦?原来东焱帝也是话痨啊!

丹斐心中对于东焱帝的印象陡然坍塌,好失望,没想到东焱帝是个话痨。

傅清寻自然没看见它脸上的失望之意,以为它还在思索自己生气与否的问题,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你不用想着讨好我,我说过不杀你,便会信守承诺。”

这句话无疑给丹斐打了一剂强心剂,它顿时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傅清寻掌心蹦跶:“吓死我啦!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一语完毕,还颇为感激地飞到傅清寻的脖颈间蹭了蹭,颇有一种感谢不杀之恩、劫后逢生的喜悦。

傅清寻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在这只小麻雀心里这么冷血无情?

果然是一直不谙世事的小麻雀。

他垂眸望向自己掌心里还在跳舞旋转的丹斐,把心头那一点唯一的困惑都给亲手掐断。

这只鸟这么傻,怎么可能是烛婴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