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婴他……”傅清寻手握成拳继而又缓缓张开,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稳住心神,“他娶妻了?”

“东焱帝身为东界领主,自然是妻妾成群呀。”

丹斐颇为老道地点点头,然而余光瞥见傅清寻的神色在这烛光中显得尤为阴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话锋一转,又连忙补上:“不过东焱帝这么厉害,肯定可以不靠别人,自己生蛋的!”

“你说,你是烛婴的儿子?”傅清寻却没有接着它的话继续,反而盯着丹斐,语气又陡然冷了几分。

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小王爷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寒冬腊月的天,对上傅清寻一双阴沉的双眸,丹斐吓得止不住打颤。

对哦!

昭义王一心想要东焱帝的命,要是知道自己是东焱帝的儿子,那岂不是也会要了它的命。

难道……父债子还!

“当、当然不是亲生的,也、也可能是捡的儿子!”小胖鸟颇为心虚,大着舌头补充道。

它是个惜命的,好不容易重新成灵了,可再也不想辛苦搬砖几千年了。

见傅清寻没有说话,丹斐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开始证明自己的身份。

“东焱帝是毕方神鸟,而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血雀,我怎么可能是东焱帝的亲生儿子呢!”

它紧张地背对傅清寻,怕对方不相信一般,用力抖动屁-股,尾部原本几根耷拉着的鲜红羽毛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东焱帝英勇不凡,我这么弱呀,肯定不是它亲生的。”

傅清寻望着丹斐,想从它的身上找出一丝烛婴的影子。

然而面前这坨小胖鸟,吃的肥圆滚滚,一双黄豆大的小眼睛又憨又傻,除了毛色与烛婴都是红色无异,其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见过烛婴么?”傅清寻隔了半晌,才开口。

“没……没见过。”丹斐老老实实回答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师父门下了。”

它挺起小胸脯,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血色流转,它小心翼翼地凑到傅清寻面前,“师父说捡到我的时候,这块玉就在我身上啦。”

它倒是对傅清寻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底朝天。

傅清寻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窗外夜色浓郁,清冷寂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寒雾攀上窗棂,已经是深夜了。

傅清寻身形未动,连散落一地的酒盏碎片都没去收拾,丹斐就更不敢动了。

怎么办,小王爷好像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不是东焱帝的亲儿子吗?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呀!

小胖鸟懊恼地想要挠挠头,这件事只有师父知道,不过三师兄还在府里当差,要是它把王爷领到师父面前,可不就露馅了吗?

“睡吧,明日再说。”

得了对方回应,小胖鸟忙不迭点头,迅速飞到鸟笼里,还颇为贴心地用爪子把小门上的门栓插好,自己窝在角落里准备睡觉。

不过说是睡觉,它还是一只眼睛偷偷睁开半条缝,悄悄观察着傅清寻的举动。

傅清寻独自在窗边站了很久,才走到桌边吹熄了烛灯,开始背对着丹斐宽衣解带。

窗外朦胧的月色隐隐约约映入屋内,缱绻温柔。

傅清寻脱下白狐大氅,便只剩一件月白色的劲装箭袖锦袍,他缓缓解开胸间盘扣,锦袍顺着他的后背滑落,露出白色的中衣。

傅清寻时常练功,虽看上去并没有庆缘那般粗犷,可脱了外袍便又是一身健硕的肌肉,中衣若隐若现,勾勒出神秘的腰线。

丹斐呆愣愣地看着傅清寻脱下衣袍,侧躺在了床榻之上,明明昧昧的光影中,傅清寻的背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丹斐望了傅清寻许久,直到对方翻过身,棉被从他的胸口滑落。

小胖鸟咽了咽口水,大脑突然“轰——”地一声炸开,只觉自己浑身滚烫地快要烧起来了。

原来成灵的后劲儿这么大啊……

它晕乎乎地靠坐在笼子的角落里,摸了摸灼烧的双颊,这是脑海中想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丹斐半梦半醒,害怕傅清寻随时把它拎出来审问清楚,醒了很多次,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很多次。

它梦见傅清寻手持破云弓站在城墙之上,妖兽嘶吼震破山河,万顷烟尘弥漫荒野,杀戮炽热,血流成河,他却纤尘不染,睥睨天下。画面一转,竟又变成它与傅清寻在月湖中嬉戏沐浴,袅袅热气,氤氲出令人遐想的缱绻缠绵。

“王爷!城郊的陵县传来急报,正在被妖兽围困!”

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纷纷扰扰的喧哗。小胖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瞧见庆缘急匆匆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在他身后还有白天那位皮肤黝黑的少年。

“走!”

屋中的傅清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外袍,披了一件银狐大氅便快步地往门外走去。

“我也去!我也去!”丹斐连忙自己解开鸟笼的门闩,扑腾着飞到了傅清寻的身边。

“谁?谁在说话?”庆缘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

“是我呀,我已经成灵啦!可以说话了哦!”

丹斐得意洋洋地围在庆缘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成灵对它来说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要不是傅清寻在这儿,它恐怕会挨家挨户传递这件喜事儿。

“成灵了?难怪——”庆缘皱起眉头深以为然地上下打量丹斐,“不愧是麻雀变得,成灵都这么话唠。”

“哈?你还不是……”庆缘这番话激起了小胖鸟的好胜心,丹斐正想反驳,却被傅清寻打断。

“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走。”

小王爷长臂一捞,丹斐便被他揣进怀中衣领里。小胖鸟窝在傅清寻的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和炽热的气息。

莫名的又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脸一红,蔫了。

“三弟,我跟你一同去。”下楼时,正碰上了从隔壁客房走出来的傅清礼。他显然已经收拾妥当,身边还站了一位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小厮。

“二哥你不会猎妖,去了怕很是危险。”

傅清寻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他身边的那位小厮,意味深长道:“不如你就在客房里等我们回来,你要是受伤,我也不好与母亲交代。”

“三弟我担心你的安危,昭义王府还得靠你支撑!”傅清礼咬牙切齿,面上却得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怕他不答应,连忙道:“你不用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傅清寻沉默半晌,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跟上。”

是夜,黎明初始,城门徐徐打开,几道身影如利箭般飞驰而去,蹄声狂乱。周遭的景色迅速往身后退去,丹斐从傅清寻怀中颤颤巍巍探出头来。

不远处的郊外,火光冲天,伴有震破山河的嘶鸣。虽还未上前,但已经感受到了十足的惧意在此蔓延。

“你既为妖族,猜猜这次是什么妖怪在行凶作恶。”傅清寻策马狂奔,话却是对着怀里的丹斐说的。

丹斐扒着他的衣领,想了想道:“可能是山豹。”

“你怎么知道。”

“……”丹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只是心里突然感觉有山豹的气息。”

它的声音甜糯清脆,乖巧可怜。

傅清寻点点头,赞同道:“确实是山豹。”

小胖鸟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高兴起来,有种被小王爷认可的满足感,全身轻盈飘飘然。丝毫没有替同伴即将遭遇不测的惋惜和紧张。

与此同时,队伍的末端,傅清礼握着缰绳,骑得大汗淋漓。

往里里他极少骑马,多是坐的马车。这一阵折腾,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你也会猎妖,你觉得一会儿可有胜算?”傅清礼望向旁边被兜帽遮了个严严实实的小厮,心中打起了鼓。

这人来路很是奇怪,连母亲都说不出他的来历,却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七成。”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喑哑低沉,像是冬日里腐烂的枯叶。

傅清礼有些失落,竟然只有七成。

“若傅王爷不出手,便是十成。”

傅清礼眼前一亮,他望向前方的队伍,除开傅清寻的银翎飞骑,还有扬州都督的人马和记录案情的官员,在此之前,他已做好了打点,傅清寻虽为昭义王,但毕竟不是权倾朝野。

到时候报上惠崇帝的文书中,也定会有他的名字。

他可是昭义王府的嫡出二公子,怎么会比一个庶出的老幺差!

庆缘拉过缰绳,奔至傅清寻身旁,低声耳语:“王爷,把二公子带来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丹斐竖起耳朵偷听。

“他自己要来的。”傅清寻冷笑一声,眼前恍惚间又出现了四年前的悬崖峭壁,青鸟盘旋山林上空,哀怨不觉。

他握着缰绳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他既然做好了准备,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