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斐吓了一大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它想叫也叫不出声,想动也动不了翅膀,只觉世间万物在此刻突然定格,眼中只有那道雪白的身影。

完蛋了,小王爷的漂亮眼睛没了!

这是它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昭义王小心——”不知从哪儿突然飞出一条金丝倒刺长鞭,卷起白头隼的双轮金刃,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将傅清寻从白头隼的利器下拉了出来。

这倒刺长鞭极为柔韧强硬,一时竟将白头隼禁锢地动弹不得。

有了这短暂的插曲,傅清寻也终于回过神来,他紧抿双唇,抬腿一踢,身形已跃至白头隼身后,拈箭搭弓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而箭羽所指位置,正是那白头隼的心脏。

他这一箭下去,这只隼妖必定会元神尽毁,褪作灵脉珠。

傅清寻身后的银翎飞骑见状,迅速以扇形将这白头隼包围起来,手握长戟行天罗地网之势将他围困其中。

“你已有千百年修为,却还如此冥顽不灵,猎妖师斩杀妖孽,自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傅清寻沉声道。

他缓缓拉弓,然而在看见他额头的图腾后,却愣住了,就这么走神的片刻,箭羽擦着对方的脸颊而过,划出一道寸长伤口,很快从那伤口处便溃烂流出泛黄的污血。

“你是……东焱帝的侍从阿黎?”

“是又如何!”白头隼强忍着疼痛,桀骜不羁地梗着脖子怒斥道:“东焱帝一辈子行事坦荡从未祸害百姓,却还被你斩杀!荒谬可笑!无耻之徒!”

傅清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缓缓放下弓,神色阴沉不定。

“你知道他在哪儿?”

“你装什么糊涂!帝君早就死了!死在你的手里!”阿黎目眦欲裂,恨不得把面前这人生生撕碎。

小胖鸟在庆缘头上看了这出大戏,此时终于危机解除,便忙不迭飞到傅清寻的肩头,拍拍胸脯长长舒了口气。

太好了,小王爷没受伤!

白头隼阿黎本是在同傅清寻对峙,冷不丁看见对方肩头飞来一团火红的火焰,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成灵的血雀。

他想起这些日子妖界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奇闻——心狠手辣的昭义王居然收了一只小血雀做-爱宠。

“小东西,这昭义王是妖族的仇人,是杀害东焱帝的凶手,你身为妖族,居然还认他做主人!”

小胖鸟被训斥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小王爷是猎妖师,伤了丘鹤右使,杀了东焱帝……

可它生性单纯,从小便被养在师门之中,对其他妖类接触甚少,只有东焱帝的名号一直牢牢记在心头。莫如归的师门又远离妖界的喧闹之地,丹斐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的也就只有师门中的师父师兄,再一个,便是前些日子养它这么些光景的昭义王。

它的世界,非黑即白,对它好的,它加倍奉还,对它不好的,它置之不理。

可昭义王傅清寻于它而言,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傅清寻收了弓,一挥手,押着阿黎的数十只方戟纷纷落地,他没看阿黎,只是别过头轻声开口:“你走吧。”

“王爷!这只隼妖处处祸害百姓,绝不能心慈手软放虎归山啊!”扬州都督本躲在银翎飞骑后面儿,一听傅清寻要放他走,连忙上前阻止。

“他不是祸害百姓的那只妖。”

谁料傅清寻只扔下这句话,便朝他们走来,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留给阿黎。银翎飞骑虽也不明白傅清寻的用意,可王爷的号令不得不从,也纷纷收了武器,整齐划一跟在他的身后。

“傅清寻,我不报此仇,永不甘心!”阿黎手握锯齿金轮,咬牙切齿。

“那你大可一试。”傅清寻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们东焱帝都死于我的破云弓,还是你认为单凭你一只小小白头隼能要了我的命?”

“你——”那阿黎还想冲上前来与傅清寻一决高低,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两只金雕,携了他直冲云霄,转眼便消失在这茫茫天地间。

丹斐还没从那白头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此时便站在傅清寻几尺开外的地上,缩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清寻走了一半,才感觉怀中空空如也,他转过身来便看见小血雀孤零零地站在这大道中间,瑟缩着身子,单薄的有些可怜。

“你已经快要成灵了,便能听懂我说话了。”傅清寻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提溜进自己怀中,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丹斐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小肥屁股微微颤抖。只觉心头有一股火焰在灼烧着他,快要将它吞噬一般。

经过刚刚那短暂的一战,扬州都督等人对傅清寻又是钦佩不已,忙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想要问个清楚,然而傅清寻却未看向他们,只是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一黑衣少年,微微颔首道:“多谢相助。”

少年皮肤黝黑,听他道谢,便笑嘻嘻地挠挠后脑勺,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你就是天子榜第一的昭义王?我可崇拜你!今日见你一面了真好!”

这少年说起话来有些古怪,傅清寻便礼貌且疏远地朝他点了点头准备擦肩而过。

“你收徒吗!我当你徒弟可以吗?”这少年见傅清寻就要离开,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待看清傅清寻肩头的小血雀时,眨巴眨巴眼睛,惊呼道:“这只血雀我认识!”

丹斐:嗯???

它正欲抬头细看这年轻少年,突然心口处一阵绞痛,继而疼痛向四肢蔓延,涌向它的天灵盖,成灵的痛楚虽比不上化形,但对于它这只小麻雀来说,着实还是十分难受。

恍惚间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还没等它细想,已经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这一觉睡的是天昏地暗,丹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它不仅灵气充沛,还在那破庙里化形成功,端的是一翩翩少年郎。妖界里所有好看的姑娘都争先恐后朝他扔来锦帕香囊,只有一头戴帷帽的白衣少女对他冷若冰霜。

——小姐姐,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让我偷个香香可不可以呀!

事不宜迟!小胖鸟噘着嘴就准备来一招霸王硬上弓,谁知那女子突然冷冷一笑,揭开帷帽面纱时露出一双熟悉而凛冽的异色双瞳,“艳艳,是不是想进笼子?”

不……不想!

丹斐吓得一个激灵,梦醒时分,鼻尖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它歪歪头,傅清寻便坐在不远处独酌清酒。

小胖鸟是最爱喝酒的,只是师门规矩森严,除了师父,其他弟子一年只能喝一次。它兴致勃勃地扑扇翅膀飞到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傅清寻。

——可不可以给我喝一口?

“你怎么又晕过去了,我可没有玉露丸了。”傅清寻不懂它的用意,自顾自给自己斟满,随意问:“看着我做什么,你也想喝?”

“是呀是呀!”

话一说出口,一人一鸟都愣住了。

丹斐大脑一片空白,连忙试探着用翅膀捂着喙,小声道:“喂?哈?咦?”

声音稚嫩清脆,似是不知忧愁的少年郎。

我、我我可以说话了!

丹斐激动地在屋里飞来飞去,恨不得立马飞回师门,当着师兄师父的面说上一大段话本,是了,它成灵了,它可以说话了!

已经成灵的小血雀,离化形还远吗!

“艳艳,你终于成灵了?”傅清寻心中有些好笑,也不去呵斥小胖鸟的不守规矩。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杀过这么多成灵成形的妖兽,心中从来波澜不惊,但独独只有这一只小血雀成了灵后,让他竟有一种微微的欣慰。

“我不叫艳艳,我叫丹斐。”小胖鸟落在他的掌心,颇为好心地纠正他话语里的错误,还很是委屈:“艳艳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是有自己名字的。”

它上一次成灵后,由是在妖界,也不需要说人类的话语,自然是比不得这次来的新鲜。头一遭能说人话的小胖鸟又围着傅清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它的名字,说到师兄的名字,再说到整个师门的由来。

傅清寻也不打断它,只是撑着头听它碎碎叨叨,时不时“嗯”一声,表明自己知晓了。

麻雀,果然是很闹腾的,傅清寻心想。

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一丝烦躁,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面前的小胖鸟,思绪跟着它绕过延绵青山和云梦雷池,走进了幽遐诡谲的妖界领地。

东焱帝。

“丹斐,”傅清寻突然开了口,他揉了揉对方的毛绒小脑袋,竭力让自己语气柔和一些。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脖子上的那枚东焱帝的玉牌,是从哪儿来的了吧。”

丹斐点了点头,捧着玉佩递到他面前,有些羞涩的缩着脑袋蹭了蹭自己的羽毛。

“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

“说吧。”

“我是东焱帝……”

“啪!”

傅清寻手上的酒盏落在地,清脆响亮,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尤为突兀。

丹斐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东焱帝!”

傅清寻自知失态,点点头重新拿了一枚小酒杯斟满琼浆。

“继续。”

“我可能是……是东焱帝的私生子。”

“啪——”

傅清寻手中正在斟酒的白玉酒壶应声而落,碎成千万碎片,酒浆撒了遍地都是。

小胖鸟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心中七上八下。

它现在装成化灵失败,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