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傅清寻躬身上了府邸外的马车,众人才发现他手上还拎了个鸟笼。
堂堂昭义王前去淮南平定妖孽,居然有如此闲情逸致,看来淮南的区区小妖不足挂齿,还未入得了昭义王的眼睛。
跟着傅清寻前去扬州的都是银翎飞骑的将士,自然对傅清寻又变得肃然起敬。只是这一幕落在傅清礼眼中,对方嗤笑一声,上了最末尾的马车。
他今日周身裹得严严实实,对外只以为他是傅清寻的随从。
傅清礼恃才傲物,自诩文人风骨,向来是看不起他的三弟,然而这次淮南一事却是薛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他才不得不应了下来。
“王爷,人都齐了,走吗?”庆缘掀了门帘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淮南之地尚且有几日路程,再晚怕是又要耽误了。”
傅清寻换了一身箭袖银袍,一头银发高高束起,更添几分飒爽英姿。他本是靠在车窗出神,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片刻后才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走吧。”
夜色如墨,驿道上卷起几阵急促的马蹄声,朝着远处群山延绵的方向疾驰而去。从永州城往扬州,本是可以走水路只需三日便达,然而走水路需得经过北界镜湖,得路过北界蛟帝的命脉通道。
自从东焱帝陨逝后,身为东焱帝师兄的北蛟帝闭关数年不出,诸多杂事都交由左右长老代为处理。
蛟帝闭关,镜湖也再无往日秀美清澈,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想要分一杯羹,傅清寻懒得前去凑热闹,便干脆改了路线,在路途中多费几日光景罢了。
丹斐趴在笼中,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怎么就没被师兄给接走?
怎么就被小王爷给带出来了?
胜利的曙光明明就在前方,怎么一转眼又和师兄失之交臂了!
“艳艳,”笼子门突然被打开,有人拎着它的脖颈把它给提溜出来,“这玉佩你还记得吧?”
傅清寻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说道:“四日后,到了扬州,便是东焱帝的地盘,你知道他在哪儿,是吗?”
他的小血雀已经开始成灵,能够听懂人类的话语了。他养了它这么些日子,也该到这小家伙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一枚火红如血的玉佩被系了根绳子,套在了丹斐的脖子上。
“你去找他,然后告诉我他的下落,明白么?”
明白是明白,可是我去哪儿给你找东焱帝呀?
丹斐瞪着黄豆大的眼睛,好迷茫,好无辜,好莫名其妙哦!
眼看着小血雀呆呆傻傻地望着自己,傅清寻皱了皱眉,握着丹斐的手又微微收紧。
“怎么?没听懂?”
“啾啾啾!”
小胖鸟打了个激灵,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听懂了!真的听懂了!
东焱帝是吧?没问题没问题!东焱帝的儿子我都给你找来!
这一路上晃晃悠悠,丹斐便一直住在傅清寻的马车中,虽没有咏月精心照料,但能有好看的小王爷陪着一起睡觉,那也是美滋滋的。
不过唯一一件煞风景的是
——小王爷能不一直擦拭着他的弓箭就更好了。
淮南比永州城温暖得多,初冬时节,永州城已经飘起了细碎小雪,淮南的绿树苍松却依旧浓郁。
丹斐许久没来到江南之地,欢喜地在笼中飞来飞去,庆缘于心不忍,便开了笼子,一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丹斐便快活地在这茂林中展翅飞旋,很快,便没了踪影。
傅清寻便有这么一瞬间的怔神,恍惚间像是看见四年前那道火红的身影。
也是这么恣意潇洒,也是这么自在逍遥,可是那道影子太浅了,他只是伸出手,对方便消失在了他的指缝间。
“王爷,咱们上一次来扬州,还是四年前呢。”庆缘嘿嘿一笑,撂下半句话便跑进树林中去捉那小胖鸟去。
“是啊。”傅清寻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望着这一片莽莽绿林,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
他最后一次来扬州,还是及冠之前。
昭义王携家眷出游,正是盛夏之时,莺啼燕语,满目葱茏。从未出过府的庶出老幺,从没见过如此别致的江南景色,自是见这世间万物都新奇不已,骑一毛色油亮的小马驹便兴致勃勃地往这丛山峻岭之中飞驰而去。
只是为了追逐一只鲜艳似火的莺雀。
山重水远,千寻翠岭,往事历历,皆如云烟。
此番惠崇帝让他前来,便已是开始疑心他了。
疑心他什么呢?
疑心他会放走东焱帝?疑心他与妖族勾结?
可笑至极。
他眉目冷傲,嗤笑一声,掀开马车的帘子躬身进入车内,无人看见他的双拳因为用力握紧而骨节发白。
“庆缘,把艳艳捉住,就先进城,别让都督久等。”
昭义王此次南下镇妖,奉的是惠崇帝的旨意,扬州都督听此消息不敢怠慢,忙与太守等人恭顺等候,适时,城门之外,黑压压的一片。
傅清寻下了马车,披一件银狐大氅,白发高束,眉目清秀却又少了几分烟火气,眸似寒星,清绝孤傲。
百姓们都听说过这位年轻昭义王的大名,纷纷睁大双眼,梗起脖子想要看个清楚。
普天之下,猎妖师不过尔尔,能有神器的猎妖师更是屈指可数,淮南此番大乱,也是有能人志士前去镇妖,可是功力修为尚且不够,最终也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而今日昭义王的出现,更是宛若神祗。
眼看着昭义王前来,扬州都督的一张老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久日未见的笑容,他连忙上前倒着苦水:“昭义王你是不知道,这小妖们害的我淮南可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关键是他们都是那畜生变得,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就算被逮住,还能吐火吐水,这畜生东西啊!”
趴在傅清寻肩头的丹斐抖了抖,有些心虚地把头埋在羽毛里。
——感觉有被冒犯到。
傅清寻瞥了丹斐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迈步往下榻的驿站走去。
一路上扬州都督和太守都殷切地询问昭义王衣食住行的喜好厌恶,颇有一种见到救命稻草决计要紧紧拽住的急迫感。
“昭义王,听说您此次带了爱鸟前来,下官早命人打了一盏乌木雕花笼子,还寻了几只血雀与它为伴,您的爱鸟定会喜欢!”
“……”
“昭义王,您还未娶妻妾吧?今日咱包下了醉春楼,咱江南女子可与永州城的又是另一番风情,您可一定要赏光啊!”
“……”
傅清寻生性就不爱多言,听这二人位居左右,你一言我一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快要濒临崩溃边缘。
“昭义王!你戕害我妖族同胞,今日我便要取你首级!”适时,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只觉面前一阵凛冽的杀意袭来,傅清寻瞳孔一缩,轻巧跃开,掌心中赫然可见一柄萦绕寒光的战弓。
“哎呀来人!保护昭义王——”
周围顿时乱作一团,周围的商贩也领教过这些妖怪们的厉害,纷纷四处逃窜。丹斐本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俩人如何讨好傅清寻,冷不丁被傅清寻这么一躲闪,差点就被甩出三尺之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爬上小王爷的肩头。
都督和太守都是寻常人,早已见识了这些妖怪的恶劣行径,这妖怪一现身,便立马心虚地退到傅清寻的身后寻求庇护。
“王爷!就是这些妖!快!捉了他们!”
刚刚还熙攘吵闹的大街顿时作鸟兽散,便只剩这一行人,傅清寻手握寒弓,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你要取我首级?”他冷声问。
光是单单只看一眼,傅清寻便能一眼认出他的妖身,是一只白头隼,修为已有数千年,对方手握锯齿双轮,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恨意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是!”这白头隼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已经逼近傅清寻面前,锯齿双轮的刀刃淬了毒液,距离傅清寻的眉间不过几寸,傅清寻伸手挥挡,破云弓的弓身撞上这双轮,发出“铮——”的一声,震得两人虎口生疼。
丹斐吓得早已六神无主,赶忙飞到一旁的庆缘头上坐稳。
这只白头隼好生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你已修行数千年,怎么还像小妖似的不懂规矩。”傅清寻冷冷道,猛地一踢,这白头隼慌张躲避,被他瞧了空档,侧身避开对方的双轮,傅清寻弯腰之际,一枚箭羽已经搭在弓上,袖袍翻飞间,箭矢破空而去,这白头隼也不是好对付的,竟被他给避开来,只是衣角被这箭矢擦伤,留下一片灼烧的疼痛。
“人界妖界数百年相安无事,要不是你们猎妖师从中作梗,我们也不会被逼到如此地步!”白头隼忍不住破口大骂,他速度极快地在傅清寻周围飞旋,两轮明晃晃的轮刀就要往傅清寻头上砍去。
傅清寻挥弓相抵,眼露不屑,白头隼虽凶猛急速,但傅清寻一双阴阳眼却能视妖于无形之中。
“你们嘴上说是清理余孽,实则却是滥杀无辜,不分青红皂白断我们灵力修为,就连我们的东焱帝你居然都敢狠下杀手。”
白头隼以命相搏,这两轮攻势是带有十足的恨意和毫不退缩的果决,生死抛诸脑后,已是孤注一掷。
然而傅清寻闻言,却有一瞬间的失神,待他再次反应过来之时,那浸了毒液的刀刃已经离他双瞳不过一寸。
——危险!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