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昭义王府逃走,得先摸透整个王府的布局。

傅清寻在王府中设了迷阵,本是为了防止有妖族前来窃取灵脉珠,可万万没想到苦的却是小胖鸟。

丹斐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觉得自己不能盲目行事,夜晚有这奇阵尚且太过艰难,倒不如白日来的简单。

可这偌大的昭义王府如同一个小型林园,对它这只小血雀来说,必须得找到出府的门路才有逃跑的希望。

那么问题来了,整个昭义王府中,到底谁经常出府呢?

“王爷,今日去五皇子的住处,也得把这山雀带上么?”庆缘提着鸟笼有些纳闷,这明明是那咏月丫头的活儿,怎么现在成了他的活儿了。

傅清寻走在前面,肩头停了一只火红的山雀。

一听这话,丹斐连忙靠近了傅清寻的脖颈,蹭蹭头,卖力地讨好对方。

生怕傅清寻一个不乐意,把它扔回府里。

“它这些日子黏我的紧,怕是在屋中太闷了。”傅清寻抬了抬眼皮瞥了丹斐一眼,后者吓得屁股一缩。

傅清寻倒是没想太多,不过这几日这小血雀的确有些反常,每回他要出门时,对方总是猛地飞冲过来,说什么都要跟着他。

他没养过宠物,但想来或许只是这山雀认主吧。

那么小的一团,自己给它吃给它喝,它对自己有依赖之情也是正常的。

反正带只小血雀出府又占不了什么位置,索性让它一同跟着。

丹斐对小王爷如此体贴很是感激,于是更加努力地记住了出府的路线,以此来报答小王爷的照顾之情。

傅清寻不知道小胖鸟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等到第二次缓缓睁眼时,庆缘正好掀开车帘来请他。

“王爷,五皇子的府邸到了。”

五皇子萧景峰前些日子去云阳行宫时被一只山狸子妖给伤了手。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怪就怪在这山狸子妖是出现在护送萧景峰的军队之中。

当日护送萧景峰的除了皇家的神武军,便又从傅清寻手下的精百银翎飞骑中挑选了几人,前去保护萧景峰的安危。

这银翎飞骑本是傅清寻一支用来猎妖的骁骑猛将,却没曾想出了这等匪夷所思之事,惠崇帝朝堂震怒,这登门谢罪他傅清寻是必须要来走一遭。

已是深秋,比起前些日子,天色更阴冷了些。

萧景峰的府邸门外却好生热闹,仆人随从全都围在朱红府门外,一个个卑躬屈膝,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坐在马车里的傅清寻倒是比这五皇子还尊贵。

傅清寻皱了皱眉。

没想到哇!

昭义王这个名号就是厉害!

在他肩头的小胖鸟心中暗自思忖,充满了浓浓的自豪,它倒是很吃这一套,颇有一副与有荣焉的感觉,恨不得替傅清寻来感受众人的殷勤和讨好,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逃出昭义王府,再也没有人变着法子来说它的好话,一时心中还有些落寞。

“昭义王来了?可让我好等,快快请进来!”不多时,一位穿着赭色衣袍的青年匆匆前来,圆润的脸庞看上去颇为憨厚,笑得眼睛眯成弯弯月牙。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如今太子萧景弘失踪,整个大雍便只剩下二皇子萧景云与五皇子萧景峰。

虽这三人同为皇子,性格却是天壤地别,太子懦弱,二皇子奸邪,也就只有五皇子广受青睐,年级轻轻,为人却进退有度,纯善赤诚。

傅清寻眉眼淡漠,长身鹤立,朝他拱手算是行了礼,正欲询问五皇子伤势,便听萧景峰笑着问:“昭义王肩头的这只山雀看上去倒有些新鲜,想来是这街头巷尾流传的那只神鸟吧?毛色亮如血玉,我在宫中也没见过这等奇物。”

“五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寻常血雀罢了,臣本想献于陛下,却未能入陛下青眼。”傅清寻面不改色应下。

五皇子一愣,随即笑了笑问起这些时日猎妖趣事,迎着傅清寻往院内走去。

坐在傅清寻肩头的小胖鸟却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它不喜欢这个五皇子,从一见到这个五皇子的第一眼它就不喜欢。

刚见这位五皇子时,就让丹斐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像是看见了他们师门隔壁的山猪妖一家。

靠着憨厚老实的外表,却总是让它背黑锅,明明是他们刨了地却在背地里做出是别人破坏的假象,把这堆烂摊子都扔在它身上。

面带猪相,心头嘹亮。

小王爷,你可别被骗了呀!

不对,这个昭义王收了这么多妖怪,还害了东焱帝,我替他操什么心,我还要逃跑呢,这昭义王府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胖鸟脑子里迷迷糊糊,一不留神脚底打滑,直直从傅清寻肩头栽落,它连忙扑闪翅膀寻找一个落脚的地儿,惊得这屋中的丫鬟纷纷躲闪。

“庆缘,把艳艳带出去。”傅清寻低头喝茶,神色未变。

丹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捉住脖子给关进了雕花楠木笼,挂在了房门外的榆树枝头。

屋中没了小胖鸟捣乱,一时清净不少。

萧景峰很是热络地命人给傅清寻看茶,又缠着他讲些近日来捉妖的趣事。他年纪小,在宫中自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傅清寻又偏偏是个不多言的性格,两人没说几句便冷了场。

“殿下,这是臣调制的玉心解毒丹,那山狸子妖或有毒性,这解毒丹每日服用一次,两日便有奇效。”

他一掀衣袍,起身走到萧景峰面前拱手行了个礼。

“昔日监管不慎,让那妖物惊扰殿下,是臣之过错,今日特登门拜访,还望殿下宽恕。”

一字一顿,清正坦荡。

萧景峰又连忙扶起他,笑嘻嘻地说:“昭义王如此可是与我生疏了,不过是只山狸子罢了,我可不像二哥,这点小事儿我还没放在心上。”

闻言,傅清寻眼中划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

“你我二人年纪相仿,我正好对猎妖颇有兴趣,日后或许还要多来叨扰你了。”

萧景峰说起这话来一点儿王储架子也没有,活像个邻家少年郎。如今宫中除了太子居于东宫,余下二位皇子虽还未封王,但已经在宫外敕造了府邸。

这五皇子的话听起来就有了另一层意思。

傅清寻轻笑出声:“五殿下与二殿下不愧是手足兄弟,真是颇有默契,前些日子二殿下也想与臣一同去淮南猎妖,或许下次我们三人可以一同前去。”

萧景峰的笑意僵在脸上,正欲说话,只听屋外传来一阵鸟雀嘶叫,他心中有气,一掌拍在桌上,不耐道:“来人!屋外为何如此喧哗!”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欣长如云的背影疾步往中堂外走去。

……

丹斐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它被人攥在手中,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压变形,整只鸟灵魂出窍,都能看见师父在朝它招手。

冷不丁,从旁边传来一道温柔女声:“公主,快把它放下来吧,昭义王快来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看看这神鸟有什么特别之处罢了!”

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因为我只是一只小麻雀!

丹斐在心中默默流泪,看来当傅清寻的宠物也没有什么好的,总是被人惦记,还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公主还要看到几时?”

陡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还带有一丝少年的喑哑,丹斐顿时热泪盈眶,身上的痛感终于消散了些许,它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谁来了!

傅清寻径直走到永乐公主面前,朝她伸出手,沉声道:“还请公主把这只血雀还给臣,鸟兽尚有灵性,也是一条生命,公主不觉自己行事太过凉薄么。”

他今日依旧是那身银丝绣仙鹤的月牙白袍,风一吹便显得飘然若仙,鬓发纷飞,露出一双冷淡疏远的双眸。

永乐公主萧采玉是五皇子一母同出的胞妹,从小便是受尽千百宠爱,今日遇到昭义王让她这般下不来台面,一时颇为恼怒,但转头一想这昭义王是哥哥需要拉拢的人,便只能咽下这口气,等日后让哥哥为自己出气。

等从这刁蛮小公主手中被解救出来,丹斐忙不迭地爬上傅清寻的肩头,抱着他的脖子直喘气。

“啾啾啾!”

吓死胖鸟了!

这人间怎么这么危险!

傅清寻伸出手逗弄着丹斐,眼中的光彩终于柔和了些许:“走吧,我们回家。”

有了傅清寻给它撑腰,小胖鸟狐假虎威地撅起小肥屁-屁,在永乐公主面前抖动着臀部上的几根羽毛。

哼!凑妹妹!

拜拜了您嘞!

“昭义王,今日之事,我代玉儿给您赔个不是。”

两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粉衣身影挡在一人一鸟前面,朝着傅清寻盈盈福身,面容清婉秀丽,楚楚可人。丹斐蹭着傅清寻的脖颈,探出头张望了一番。

哦,原来是这姑娘。

它记得当时这小姑娘还帮自己说话耶。

“你代她赔不是,你又是谁?”傅清寻垂下眼眸,轻笑一声低头看她。

姜舒锦一时有些难堪,想她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五皇子的表妹,昭义王居然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曾听说父母有意将她许给昭义王,今日一见早已芳心暗许,便也顾不了这么多,需得早早在傅清寻面前博个好感。

“她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姜舒锦!”萧采玉本就看昭义王不对眼,眼下以为表姐受了气,气急败坏拉着姜舒锦离开:“好了表姐,我们去找五哥哥玩,哼!”

傅清寻冷眼相看,身形未动。

这院中的动静到底是没逃过萧景峰的耳中,只是一边是自己的妹妹,一边是傅清寻,左右为难便在屋中装作不知晓院中之事。

傅清寻药也送了,歉也道了,他与五皇子本就没什么交道,便让人去通报一声,自己往府外走去。

庆缘赶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接过肩头的小山雀捧在掌心,旁人不知晓傅清寻的脾气,他却是明白——傅清寻这是对五皇子厌恶了。

“王爷,我瞧这五皇子倒是要比二皇子好相处些。”庆缘是习武之人,憨厚老实,不懂这皇室中的弯弯绕绕。

这话听在丹斐耳中,它不满地哼了一声。

看来这个小厮也不聪明,就这脑子还辅佐王爷呢?

“五皇子虽表面单纯赤诚,但却颇有城府,暗有所指想挑拨我与二皇子关系。”

傅清寻躬身进了轿中,一手撑头,缓缓道:“他知陛下疑心甚重,又想用艳艳来做文章,二殿下虽为人奸诈,但却是明面上行事,如此看来,倒是二殿下更胜一筹。”

丹斐扒着庆缘的衣服,忙不迭点头称是。

“啾啾!”

说得对,说得对啊!

庆缘挠挠后脑勺,一时有些窘迫,瞧着笼中的艳艳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二人,只能岔开话题:“今日那永乐公主也是跋扈刁蛮的主,还不如国公府的嫡小姐知书达理。”

傅清寻闭目养神,并没作答。

这姓姜的女子明明也是看见自己的声影才慌忙叫住永乐公主,只是为了做一番谦和有礼的戏码来自己面前讨个好脸色,今日所见三人,没想到却只有那永乐公主是真性子。

“王爷,我前些日子路过二夫人的院子,依稀听见二夫人说是等你从淮南回来,要商量你与国公府小姐的婚事,今日——”

“行了。”傅清寻适时开口打断了庆缘的唠叨,皱眉不耐:“你今日话太多了,出去。”

庆缘知趣地出了轿子,空荡的轿中只剩傅清寻和一只山雀。

丹斐还未成灵,对于男女情爱还是懵懵懂懂,但却能明白这是一差美事。

小王爷要娶亲了呀。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马上就要走了。

一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小王爷即将把对待它的柔情转移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而它日后却再也不能享受对方温柔的喂食和驯养,小胖鸟不由悲从中来。

傅清寻靠着轿窗皱眉思索大房和二房的用意,冷不丁感觉手中多了一个毛球。

他思绪蓦然被拉回,低头一瞧。

小血雀站在他的掌心之中,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望着他。

见他低下头来,小胖鸟突然猛地扑向他怀中,把头埋进他的衣领,讨好似地抱着他。

傅清寻先是一愣,随即不得不伸手轻轻揉了揉它的羽毛。

丹斐扑在傅清寻的脖颈之间,眼眶发热,但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哎呀,还挺舍不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