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斐清醒过来的时候,虽还没睁开眼,便闻见一股特别的香味直窜鼻尖。

是曾经师父藏书阁里的檀香味……咦?它回家啦!

小胖鸟连忙坐起身来,待看清周遭一切后,欣喜之色还没来得及消散,眼中已经充满迷茫。

不对,这不是妖界,也不是它的家……

窗棂外乌云低垂,细雨淅淅沥沥,然而屋中却明亮如昼。

炉中氤氲的袅袅青烟随风如流云般飘散开来,它便坐在雕花软塌上,望着满室的珠翠纱幔,琉璃灯盏,一时有些失神。

它这是……掉到什么宝藏窟了?

等等,要是这没人的话,这些珠宝玉石……嘻嘻,那我就不客气啦!

“醒了?”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清润如月,却又平和疏淡,伴随着潇潇秋雨的清冽,吓得小胖鸟屁股一紧,它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望向身后来人。

于大殿门外,有一道身影逐渐从黯然变得明晰,淡若皎月,眉目清傲,天光从他身后隐去,化作潺潺雨幕。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对上对方异色双眸的瞬间,丹斐一时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自己似乎被迷了心智,再也无法言语。

傅清寻收了伞,随手递给一旁的庆缘,朝着软塌上的丹斐走来。

他微微弯腰,伸手逗弄着小胖鸟,“吃了我的玉露丸,终于活了。”

语气依旧是平淡疏远,银丝绣云纹的月白色长袍还沾湿了水汽,那淡淡的檀香味再一次混着雨水的清香窜进丹斐的鼻尖。

它连忙抱住傅清寻的手指,死死不松开,一时不知为何,丹斐竟然觉得心头委屈,眼眶一热。

原来在妖界的时候,有师父和师兄给它撑腰,它从没受过大委屈,哪像如今寄人篱下,还被一只蛇妖给打了一顿。

“现在知道怕了?”傅清寻眉头一挑,却还是轻轻地将他拢于掌心,顺着它的羽毛,叹道:“你还小,还未成灵,修为也比不过别人,谁给你的胆子?”

丹斐委屈呀,还不是因为你吗?

他们要偷你的东西呀!

可是如今师父不在,没人给它报仇,这口恶气呀,小胖鸟不得不咽回肚子里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庆缘见状,连忙前去阻止,然而傅清礼却手握长剑直直冲了进来。

“狗奴才,给我滚一边去!”傅家二公子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几乎是怒吼道:“你把秀娘藏哪儿去了!给我交出来!”

傅清寻斜靠在软塌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抱着手中的小血雀,眸色淡然,漫不经心道:“秀娘?二哥是说——那条美人蛇?”

一听到这个名字,傅清礼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糟了……

傅清寻还是知道了……

虽说如今妖界的妖类也经常来人界做生意买卖,个别商贾官宦也有养妖族女子的爱好,但昭义王府却是早已明令禁止,曾经二叔忍不住纳了妖族的通房小妾,被傅清寻一箭射死在牡丹花丛中。

至此,再也无人敢违逆这道禁令。

“她是我房里的丫鬟,再怎么说也该我去处置!”傅清礼说这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梗着脖子质问道:“你快把人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去让二皇子帮忙主持公道!”

傅清礼只以为傅清寻和萧景云不对盘,之前他亲眼看见傅清寻惹了二皇子不快,以二皇子眦睚必报的性格,定是早已把他视为眼中钉。

“真是不凑巧。”傅清寻接过庆缘递来的茶碗,垂眸吹开浮沫,浅呷一口,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我府中容不得妖族作怪,只能怪她命数已定。”

闻言,傅清礼呆愣片刻,继而脸色惨白,哆哆嗦嗦道:“你、你把她杀了?你竟然把她杀了!什么作怪!什么命数!你就是见她进了你的书房所以你才杀了她!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你怎么这般恶毒!”

丹斐偷偷听二人吵了半天,一直瑟缩不敢探出头,然而见局面愈演愈烈,才可怜巴巴地从傅清寻的掌心中冒出个小脑袋。

傅清礼一眼便看见丹斐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由更为恼怒,目眦欲裂:“好哇,我就知道是这畜生搞的鬼——”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脸上结结实实地被挨了一击,身子犹如断线风筝似地被重重甩开。

丹斐见状,吓得缩成一个毛球,一动不动。

傅清礼还没回过神来,片刻后,他脸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疼,略带苦咸味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傅家老二愣住了,即便平日里大房和二房的人对傅清寻多有埋怨和挖苦,却从没见傅清寻发过这般火气。

久而久之,他们都快忘了这座府邸的主人昭义王,正是他们饭后闲谈嘲弄的对象。

“你也知道她不过是个丫鬟,怎么?我处理一个丫鬟,还得给你通报一声?”

傅清寻哂笑,刚刚还撑着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周身泛着寒意的银弓,而刚刚,正是这把银弓将傅清礼的脸打出一道深深血印。

“你……你怎如此冷血恶毒!”傅清礼是个读书人,翻来覆去也找不出骂人的话,然而却不想在庆缘等下人跟前丢了脸面,脸涨得通红,始终不依不饶,昔日的不满全在今日爆发出来:“当初父亲就该把你赶出去,和你娘一起——”

闻言,站在一旁的庆缘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这二公子怕不是疯了。

话一说出口,傅清礼也傻了,脸顿时惨白一片,舌头打颤,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有收回的道理?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腿已经软的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清寻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对方神色寡淡,说出的话却如同重锤敲打在傅清礼的心上。

“父亲?若是父亲知道昭义王府还得靠我撑起门楣,你猜他会如何卑躬屈膝讨好我?”

傅二公子咬碎钢牙,怒目而视:“无耻!你竟然如此污蔑父亲!你这庶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傅清寻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眉眼淡漠。

“嫡子如何,庶子又如何?这勋爵功名,总归是写上了我的名字。”他贴近傅清礼的耳畔,轻声道:“我想让你滚,就同杀掉你这丫鬟一般容易,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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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傅被蛇妖伤了之后,丹斐却不知道如何得了好运,小王爷竟然破天荒地不再把它关在笼子里,除了每日喂他吃药得抓回笼中,其余时候都是丹斐在王府中的自由活动时间。

它修为浅,灵力薄弱,被那蛇妖伤了后,险些奄奄一息,得每日靠着小王爷的丹药渡命,好在这王府最不缺的便是奇珍异宝,丹斐只是短短服用了三日,便觉得体内灵气越发充沛,都快赶得上他几十年的修为了。

起初,被小王爷放了一条生路的丹斐还有些蹑手蹑脚,每回咏月把它从笼中放出,它也只敢在内室里转悠。

然而逐渐,它便发现这小王爷是真的不在意他,就连下人们也对它熟视无睹。

尝到甜头的丹斐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开始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

今日,去厨房偷吃了碧梗米后,丹斐便腆着肚子躺在房檐上休息。

灵气在体内流转,只觉周身清爽。

小胖鸟掐指一算,黄豆大的眼镜中迸发出惊喜之色,这小王爷的丹药还有点用处,看来它化形之日指日可待!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恰逢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小胖鸟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自然变得放松起来,连忙探出头去看热闹。

几个小丫鬟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揪着裙袂闷闷不乐。

“快去换衣服吧,别让王爷看见了,成何体统。”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小丫鬟才如梦初醒,赶紧提着裙摆匆匆逃离。

哦,原来是裙子弄脏了,要去换衣服。

咦?换……衣服?

嘻嘻。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那啥。

小胖鸟没读过几本书,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它打了个响鼻,连忙扑闪翅膀,飞速跟上。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眼看着小丫鬟往一偏僻角落走去,丹斐不敢懈怠,可眨眼功夫,那小丫鬟就不见了踪影,留它在阴暗的几处杂房中转悠。

到底去哪儿了呢?

一时间,可急死小胖鸟了,好不容易听见其中一处传来响动,丹斐眼前一亮,赶紧飞过去。

昏暗的房间里,处处透着腐朽的潮湿味儿,阴冷的风攀上丹斐的后颈,惹得它打了个哆嗦。

罢了罢了,这地方好阴森,还是不要看了……

打定主意的小胖鸟蹑手蹑脚就准备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