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寻下了轿,身后的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站在这朱红宫门外。
惠崇帝今日没在御书房等他,却偏偏是来了这飞燕宫。
自从贵妃薨后,这座宫殿便是荒废了,许是长久无人居住,连个引人的宫女都没有,周遭只有萧萧风声卷起秋桂浅香,
他一脚踏进大殿时,便瞧见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元海候在一旁,整个大殿中空无一人,唯内室中有一道明黄色的人影。
“昭义王快进去吧,陛下等了许久了。”
元海朝他投来一个欲言又止的神色,傅清寻沉默着走进殿内,跪下行礼。
“臣,傅清寻——”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高位上的男人出言打断。
“近日那妖族太不安分,屡次犯我淮南,你明日便启程前去扬州,朕已让扬州都督在此接应你。”
傅清寻一怔,抬眼时正对上惠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
东焱帝掌管的东命脉通道便在淮南道附近,可如今物是人非,没了东焱帝坐镇,临云左使又要忙着处理妖族的事,自是分身乏术,才让这些小妖钻了空子。
于情于理,的确该由猎妖师出面降妖。
可为何偏偏是他。
傅清寻眉头微皱,这才缓缓道:“臣,接旨。”
今日惠崇帝急急忙忙召他进宫,他不信只是因为这单单一件小事。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沉默后,惠崇帝端起桌上的茶碗,吹去浮沫,浅呷一口,随意开口问:“听说今日老二在香满楼给你设宴?”
太子尚且下落不明,惠崇帝这是已经开始疑心他了。
陛下年纪越大,猜忌的心思就越活络,生性多疑而情绪又阴晴不定,傅清寻早已有所领教。
他神色平静,眉眼清正,拱手答道:“二皇子只是为了感谢微臣前些日子的救驾之举,只是今日微臣还有要事,便只能婉拒二皇子邀约。”
惠崇帝曲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也没过多追问。
殿中一时有些沉默,袅袅丹桂飘香,傅清寻垂眸敛睫,然而下一刻,他便听见惠崇帝悠悠叹了口气。
“阿蛮最喜欢的,便是这桂花香了。”
这阿蛮是曾经燕贵妃的小字,只是这燕贵妃一生都是个谜。世人只知道她突然就从一个宫女摇身一变成为宫嫔,进而贵妃,虽说她颇受盛宠,却少有人得见她真容,就连玉贵妃对她也只是短短一瞥,那眉眼早都忘了。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个字,却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傅清寻有些怔神,他隐约已经能猜到惠崇帝接下来的话语。
果然——
“那东焱帝的下落,你可知?”
傅清寻瞳孔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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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斐坐在笼子里,一双圆滚滚的豆子眼可怜巴巴地望向屋外。
刚刚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就被这王爷的同伙给拽了回来,雪人小王爷进宫去了,他的手下也见不到人影,婢女们都忙着干活,又剩他一个人好寂寞了!
小胖鸟这时才觉得其实在王府里当一个宠物也没有那么好。
毕竟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兄陪他玩,这个小王爷好看是好看,但是闷闷的像个木头一样,它又说不来人话,完全是鸟同人讲。
鸟生好是艰难。
“秀娘,你说这三弟把那卷轴放在哪儿了?”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青年压低了声音问道。
丹斐本来在笼子里无聊的打瞌睡,一听这话,立马精神抖擞地踮起小爪子,趴在笼中侧耳细听。
——什么!有人来了?还是来做坏事的?
“奴不知,但总归应该是重要的地方。”
“秀娘别急,你哥哥的案卷我一定帮你偷出来。”
“允嘉哥哥,你真好……”
噫……
丹斐只觉得从屁股颠儿传来一阵麻意,抖得它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每寸疙瘩上的每一根羽毛尖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人类的感情好难琢磨哦。
“二公子,这就是王爷养的那只山雀么?”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娇嗔,丹斐一抬头,便见笼外有一双眼眸盯着它,那金黄的竖瞳在昏暗的屋中透着妖冶的光,依稀可见对方鲜红的信子舔了舔那双薄唇。
祖师爷保佑!
丹斐吓得后退几步,摔了个屁股墩儿,小肥屁股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蛇妖!
是蛇妖!
对方轻轻松松就可以缠着它,然后慢慢收紧,挤压……
虽然隔了一层木笼,可丹斐却觉得自己已经落入了这只美女蛇的手中,对方尖利的利齿缓缓逼近,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死死压迫着,它快要透不过起来了。
“是啊,”傅清礼很是不以为然,他猫着腰在傅清寻的书架上轻轻翻动着,讥讽道:“可能是三弟在路边捡的吧,他可是昭义王,能有几人真心待他,还不如这山雀。”
“它还真是好命。”
想到自己要遮遮掩掩着身份,唯恐被暴露,这山雀却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傅清寻的书房中。
秀娘又瞪了丹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也开始帮着傅清礼找东西。
“的确是好命,一个庶子就因为能猎几只妖就袭了父亲的爵位。”傅清礼只以为秀娘是在说傅清寻,忿忿地环顾四周,咬牙切齿道。
明明这昭义王府的一切都该是大哥的,即便大哥战死,也轮不到他傅清寻!
他傅清寻算什么?一个没娘养的庶子,一个白发阴阳眼的怪物!
要不是凭运气杀了东焱帝,谁能知道昭义王府还有这号人物!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差他去老宅跑腿!白白捡了这等好事!
丹斐在笼子里看得是心惊胆战,虽然他不懂世间之事,但还是能明白这俩人是背地里骂雪人小王爷呢!
小王爷给它吃,给它喝,还带它看表演,带它逛街,长得也是一等一的好模样,这俩人算是什么土番薯,还敢说小王爷闲话!
呸!这俩坏东西!
小胖鸟蹲在笼子里,暗中警惕地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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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多虑了。”
秋风萧萧。
从空旷的飞燕宫席卷而入,吹起傅清寻发冠垂落的白玉丝绦,叮咚作响。惠崇帝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傅清寻,想从他脸上看见一丝仓皇的神色,然而对方眉眼坦荡无畏。
“东焱帝早于五年前陨逝,元身尽毁,灵脉俱断。”
他一字一顿,说的极慢。
惠崇帝点了点头,似是随意道:“昭义王也别多想,朕只是在这飞燕宫,想到阿蛮便死于那东焱帝手中,一时有些情不自禁罢了。”
然而一提到燕贵妃,惠崇帝再见到傅清寻,只觉心头烦闷异常,又更添厌恶。
“朕听说,你寻了一只灵凤?”
“谣言罢了。”
傅清寻依旧惜字如金,惠崇帝便也没有闲谈的欲-望,心中更为郁结。
“你走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傅清寻可以离开了。
等到傅清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惠崇帝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元海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别开。
“你说,他有没有骗朕。”
“这……”元海赔着笑,“陛下您想想看,当初东焱帝陨逝的事儿,在妖界都已闹开了,若东焱帝还在,这妖界能乱成这般模样?”
听了元海的话,惠崇帝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他眯了眯眼,低声说道:“可是看见他,朕就能想到当初阿蛮死去的样子。”
“朕恨东焱帝,也厌恶他傅清寻。”
傅清寻走出飞燕宫的时候,庆缘早已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捧了件斗篷给他披在身上。
“陛下他……”
“他虽厌恶我,却还要依我为他斩杀妖孽,自然也没有过多为难,你无需担心。”
庆缘松了一口气,可看傅清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眉眼也是淡漠的,无怒无喜。
他只能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护送对方往宫门外走去。
然而走在前方的傅清寻突然停住了脚步。
“烛婴的下落若是知晓了,立马禀告于我,不得拖延。”
庆缘点了点头,又听他继续低声道:“只用禀告于我,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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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鸟见眼前两人鬼鬼祟祟地在书房里翻墙倒柜,终于明白了。
敢情这二人来当偷窃东西的小贼的!
丹斐心中爆发出一股见义勇为的愤慨之火,摩拳擦掌,这俩人偷谁的东西不好,偏偏要偷它金主靠山的书房!那就别怪它不客气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搜寻一番,一无所获,然而过了这么多个时辰,捉摸着傅清寻也该回来了吧。
傅清礼做了个手势,二人慢吞吞地往后门摸去。
“秀娘,这屋中还有这只小雀儿,它不会给三弟告密吧?”路过书架上的鸟笼,傅清礼见那麻雀瞪着黄豆般大小的眼珠子盯着他们,有些心虚。
秀娘闻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丹斐,又贴近了鸟笼,伸手探寻一番,这才不屑道:“这只山雀还未成形,话也不会说,只能算个小畜生。”
她话音刚落,手背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这笼中的山雀竟然敢啄伤她的手!
丹斐抖落羽毛,喙上还有鲜血,在笼中挑衅似地蹦蹦跳跳:来呀!来打我呀!
“你——”
“秀娘,不宜久留,三弟就要回来了。”
蛇妖怒极,狠狠瞪了丹斐;一眼,一挥衣袖,丹斐便被震落得撞上身后的笼壁,疼的它龇牙咧嘴,鸟毛纷飞。
——哎,为了好看的小王爷,疼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