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微亮,朦胧的天际被晕染成深浅不一的淡色,有风拂过,夹杂着潮湿的腥臭。四周都是静悄悄地,天才堪堪破晓,万物还沉浸在黑夜的漠然中。

突然,不远处草丛微动,刹那间,一枚凛冽的箭羽破空而来,箭矢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在射中那道蜷缩在树桩后的身影时,竟然逐渐消逝,化作点点寒光。

“大人!饶——饶我一命!”

袁三爷颤颤巍巍地从树后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绫罗绸缎夹杂着草屑泥土和血污,看上去颇为狼狈,加上那富态的身材,此时更像是一团烂泥。

“大人,饶小的一命,我袁家虽说不上是皇亲国戚但也是商贾人家,您要多少银子您开口!”袁三爷颤抖如筛糠,止不住的重重磕头。

“求您看在我袁家妻小的份上,高抬贵手……”袁三爷哆哆嗦嗦地爬到对方脚下,妄图想要抱着对方的大腿再求一次,然而对方只是冷冷地一脚踹开,似乎他的触碰都让对方觉得肮脏。

“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在你面前的是昭义王,天子榜第一的猎妖师,还会在乎你这点臭钱?”庆缘嗤笑一声,用剑挑破他的衣领,袁三爷脖颈的皮肤已经开始变色老化,四肢也逐渐浮肿化脓。

他已经快要退成原形了。

袁三爷一听这话,刚刚还涨成猪肝色的面容顿时变得惨白。

是了,白发,银弓,阴阳眼。

是傅王爷没错了。

傅清寻的名号对于妖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年轻的亲王十八岁那年就能驯服“斩月弓”,甚至比“斩月弓”上一任的主人梵音更为狠辣,百步穿杨,招招致命。

作为天子榜排行第一的猎妖师,光是名号就够妖族们抖三抖,妖族即便有天大的本事,在神器面前也是渺小如蝼蚁。

袁三爷没明白,为什么傅清寻会盯上他。

他不过是一只草狐,竟然能得傅王爷亲自捉他?

袁三爷嘴角划过一丝苦笑,这是该说他命好还是该说他命贱。

“我问你,”傅清寻缓缓蹲下身,他随手摸出一只箭羽抬起对方的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烛婴在哪儿?”

袁三爷瞳孔猛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结结巴巴道:“王、王爷,烛婴已经死了,被、被您给杀死的啊,这都过去五年了……”

傅清寻能得到如今的名号和地位,靠的便是十八岁那年用“斩月弓”杀了妖界的东焱帝。妖界四个妖帝掌管妖界与人界东南西北的命脉通道,相比于东焱帝的消逝惹得妖界人心惶惶,人界十八岁的少年亲王,正是意气风华,声名鹊起。

袁三爷的话让傅清寻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但他仍不死心,干脆扔了箭,揪着袁三爷的衣领迫使他望向自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烛婴在哪儿。”

他一字一顿,左眼琉璃色的眼眸是掩饰不住的阴沉。

他打听过,烛婴爱喝酒,常常会去照顾袁三爷的生意,草狐是出了名的狡诈奸猾,傅清寻不信他的鬼话。

烛婴是妖界的东焱帝,活了三千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去?

“傅王爷,小的,小的真不知道……”袁三爷是个机灵的,光看傅清寻的神色,他便能猜到一二。

难道说,东焱帝没死?

要是临云左使知道这个消息,他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傅清寻看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打量后,嗤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做买卖?”他凌空一握,无视对方惊恐的双目,缓缓搭弓——

箭矢没入心脏。

“派人给临云左使递个消息,就说袁三爷枉顾王法,作恶多端,被本王收了。”

妖界和人界本是平行的两个世界,各自相安无事,就算有个别小妖想通过命脉通道来到人间看看,只要安静本分,守了人间的规矩,捉妖师们也是会酌情处理的。

可若是坏了规矩,仗着那点法术做些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儿,那便是绝不可轻饶的,除非这妖帝和左右使来求情,看在对方的情面上,捉妖师们才会网开一面。

然而,傅清寻不一样。

妖帝们都头痛的角色,自是躲得远远地才好,要是被他盯上了,除非万不得已,妖帝们才不想和他打交道。

“属下知晓了。”庆缘拱手得了命令,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血水中袁三爷的灵脉珠给装入瓷瓶中。

众妖退形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元身,一种是灵脉。

元身只是废了它几千年来的修为,要是再勤勤恳恳修炼个千百年,还是能化作人形,灵脉不同,取了妖族的灵脉,相当于封存了他的修为和元身,这一辈子便只能化作一颗珠子被囚禁在这枚小小的瓷瓶中,饶是有通天本事的妖帝们也只能束手无策。

旁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下了如此狠手,对这袁三爷毫不留情。

可庆缘知道。

“要是东焱帝也只是化作元身……”庆缘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不敢再多言语,他有些心虚地望向一旁的傅清寻。

对方手握银弓,十指因为太过用力直至骨节发白,素雪长袍被清晨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四周寂然无声,作为傅清寻的亲信,都知道袁三爷的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世上或许知晓烛婴消息的妖,又少了一只。

庆缘心里五味杂陈,他收好袁三爷的灵脉,恭敬地退到傅清寻身边,听候差遣。

“走吧。”傅清寻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他的白发便逐渐消逝在这莽莽的苍翠中。

“我能收他一次,便能收他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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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城外,小雨淅淅沥沥,一处破庙内昏暗如夜。

丹斐颇为虔诚地撅着小肥屁股想要恭恭敬敬地对着玉符磕了两个响头。

“东焱帝在上,保佑弟子今日化形成功。”

然而他废了好大劲儿头也挨不着地,只能悻悻作罢。

想来东焱帝会原谅他的吧,他不过是一只小胖鸟,等他化成人形再给东焱帝补上。

丹斐心情既激动又紧张,他盼了几十年,终于在今日能实现化形的心愿了!他要学着师兄们的样子,喝最烈的酒,找最美的姑娘。

化形之前的准备工作尤其重要,丹斐想的很是周全,他甚至还托师兄们给他备了衣服鞋袜,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以防到时候化成人形没衣服穿露俩光屁股蛋。

一切准备就绪,可丹斐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他忍不住扑闪着翅膀飞到门旁,费力地用喙捉来几块石块把木门给死死抵住,这时才稍微安心。

化形之时不可被打扰,否则便是功亏一篑,又得重头修炼几百年。

本来他想让师兄们替他把守,但不知今日妖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所有师兄们都急急赶了回去,可他舍不得这大好的时辰,他一天、一刻、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拖了!

“东焱帝保佑!”

丹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眼,陡然间四周萦绕着火红的灵气,他是只小血雀,积攒灵气比其他大型鸟类更为不易,丹斐心中缓缓念着曾经师父交给他的咒诀,感受到有充沛的气息流淌过他的五脏六腑,渐渐地,四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

……

不远处的官道上,一对人马急匆匆地驶过,为首的男子头戴斗笠,半张脸都藏于阴影中,额前的白发沾染了雨水的湿气,贴在面颊上,使得一双薄唇更显苍白。

“王爷,前面有一处残庙,先去那儿避避雨吧。”庆缘打探了情况快马赶回傅清寻身边,傅清寻一抬头,果真见前方有一处废弃了的破庙。

“走。”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庙门都变得破烂不堪,庆缘抬腿一踹,腐烂的木头便如同砂砾一般松松地坍塌了大半截。

傅清寻是不信神佛,但免不了还是因为庆缘粗鲁的行为皱了皱眉,庆缘自知失礼,挠了挠后脑勺憨厚一笑。

“王爷,我去找点柴火来烤烤。”

得了傅清寻点头,庆缘便麻利地跑开了。

身后的亲信侍从们,都纷纷取了斗笠,找了大点儿的地方席地而坐,休息一番。傅清寻取了斗笠递给侍从,闲的无事便想沿着这破庙走走,刚刚袁三爷的一番话还压在他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烛婴是真的死了……

破庙不大,但还是被分成了好几件禅房斋堂。丹斐此时正在最里屋修炼化形,冷不丁听见屋外吵吵嚷嚷,似乎是进了一群山匪,吓得他顿时心神不定,咒诀念错了好几个,霎时,鸟脑一片空白。

“王爷,您怎么过来了,”庆缘抱着大小柴火从拐角走出,正巧撞上心事重重的傅清寻,“我在后院捡了一堆枯树枝,虽然数量不多,但够咱们烧火了。”

里屋的丹斐一听,差点哭出声来。

这都是他辛辛苦苦用喙叼回来保暖过冬的树枝呀,他还没来得及用呢。

“我随处看看。”傅清寻一抬眼,入目便是一道木门,他伸手推了推,没推动。

这门还被上锁了?

“王爷,这门好像被人锁上了。”

“庆缘,把门打开。”

不过是个破庙,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傅清寻来了兴趣。

丹斐正在加紧运功,一听这话,打了个哆嗦,灵气猛然遇阻,五脏六腑快要爆炸开来,疼得他一咕噜地从蒲垫上摔下来,撞上了灯烛,乒乒乓乓地响作一团。

“里面有人?”傅清寻惊愕,猛然推开木门。

完了,鸟生就这样断送了……

这是丹斐想到的最后一个念头,眼前逐渐被黑暗弥漫,他两只鸟爪子一蹬,直接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