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间过得也不是很久,但总让人有一种时隔经年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重塑,分明不痛,然而很多年以前的被扒掉骨头的时候仿佛有身体记忆一般,她情不自禁右手指尖嵌入掌心。
要咬着牙,才能忽略那般战栗和疼痛。
她睁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走吧,现在可以去找大师兄汇合了。”
魏临渊在她右手边,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繁花盛景,敛眉踏步没再停留。
经过前厅那十二道屏风的时候,上面绘画着的百鬼妖邪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栩栩如生的飞虫鸟兽已经变成了普通白布。
他目光落在自己尾指的戒指上,只是略微停顿,随后便朝着那扇门而去。
“吱呀”一声,来时的那扇大门被缓慢打开。
身后的一切随着朱红色大门再次被关上而消失,这座府邸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对面的那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已经停止流动,黑色沙土逐渐覆盖上,再也瞧不见一丝痕迹,门外那两个灯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了一层灰,也再没有一丝光亮,看上去灰沉沉已经没法再使用的模样。
两人走到原来的地方,片刻的功夫这地方似乎要坍塌一般隐隐有要消失的迹象,从脚底下的泥土到不远处阴沉的天空,已经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回到了深潭。
只是周围却多了一些不该遇见的人。
他们好像早有埋伏似的,将近有数十人将此处包围起来,看到深潭里走出两个人,瞬间有剑弩拔张之势。
陈映月扫视了一圈,对上中间领头公子的目光,“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紧紧盯着魏临渊,“你小子叛逃师门杀人入魔,速速跟我回去伏罪!”
魏临渊嗤笑一声,“陆岳白让你们来的?”
“你什么态度?掌门待你亲如父子,谁知道你这段时间原来竟是猪油蒙了心,被这个妖女蛊惑,还好师祖发现的早,不然我们都要被你欺骗了去。”
陈映月抱着双臂,“哦,玉衡子说的,那你们有什么证据呢?说他杀人入魔,还有我是妖女。”
“笑话,祖师爷说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祖师爷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他对于夺了别人的东西,难道真的没有丝毫愧疚感吗?
也是,连亲手杀掉妻子这种事都能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这世界上恐怕就属玉衡子最能自我欺骗。
陈映月歪了歪头,“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冠冕堂皇又让人恶心。”
这话甫一出口,对面那群弟子几乎是跳了脚。
“你这妖女,休要信口雌黄!”
“师兄,跟这等人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只管抓回去复命便是。”
“你们二人,最后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接下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
大概是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一起合围了上来。
场面一度混乱。
陈映月和魏临渊两人刚晋级,说实话这会儿正是缺少锻炼的时候,这些人来的正好可以练手。
利刃出鞘。
刺剑,折锋,虚实交接——
银色剑花端的是有凤来仪行云流水之姿,他们背靠背手中剑意凌冽,周身迸发出恐怖的气场。
与其说是群架,不如说是单方面虐杀。
尤其是魏临渊,黑色劲装沾染了大片鲜血,都是来自对面那群弟子,他睁着眼神情淡淡,甚至来说是有点享受,一剑霜寒,那些不过小宗师级别的弟子根本不是他对手。
漆黑瞳孔逐渐变成妖异的红色。
这是只有在平常使用瞳术的时候才会有的状况。
那些弟子似乎是知道自己有点不自量力,面露惊恐,“饶命,求求你饶我一命……”
话还没说完,纤细脖颈已经被折断。
破碎音节吞没在断骨里。
地上还有一名弟子挣扎着往后推,仿佛看见了魔鬼。
陈映月上前一步,拦住了魏临渊,“留着他还有用。”
魏临渊低眉,他手腕上放着一只凝雪白细的手,似乎有些茫然一般,心里的焦躁逐渐平息下来,赤红瞳孔一点点转化为茶色。
陈映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向前一步盯着地上浑身颤抖的男子,“和你们师祖说,私人恩怨双方了结,算个男人的话,就不要牵扯其他人。”
她不动声色地摁了下他的头顶,那弟子以为是警告,浑身抖个不停。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那男子几乎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和两人对视。
魏临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师姐,你在他头发里放了什么?”
“追踪的纸片人,遇见指定目标就会活过来偷窥。”陈映月歪头,“正好用来监听玉衡子的事情,我总觉得他在筹划一些事情。”
那纸片人不过一粒沙子大小,很难被人察觉。
*
“师祖,魏临渊那小子和妖女从忘川出来后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子,同行之人只有我活了下来,请您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那弟子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之人。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楠木桌子旁边坐着一位温文儒雅的男子,慈悲相佛陀心,眉眼冷淡又怜悯。
玉冠束发,宽大魏晋交领外衫罩身,哪怕只是饮茶,也无端让人觉得君子如玉。
杯盏茶水已经凉透,他右手将茶盖放下,“他们说了什么?”
不然也不会放他一个人回来。
他得知两人去往忘川的时候心头一跳,那里埋着神骨,当年无法处理,于是便只好丢进了忘川,只能借着往后长长久久的岁月彻底将它销毁。
几百年过去了,他并不清楚神骨是否已经被炼化。
谁能想到她会重新寄生在另外一具身体里。
一定是强占活人的身体,才会出现这种事,这本就是邪恶法子,陈映月从始至终都偏离了正道。
那弟子不敢抬头。犹豫道,“……陈映月说私人恩怨不要牵扯其他人,她还说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后面的话他越说越小声。
玉衡子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他依旧淡然,“你叫什么名字?”
“李宗元。”
“宗元,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除魔味道匡扶正义本就是正派职责。”玉衡子目光柔和,浅淡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像个宽容的长辈,“因而我让你们去履行职责,把你们牵扯进来,你可曾有怨言?”
李宗元有一丝僵硬。
他脑海里划过那些弟子惨死的身影,随即摇摇头,“不,弟子并无怨言,做这些事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算不得是牵扯。”
“你们都是侠者,死后灵魂会长眠于极乐净土,我会为他们超度。”
“师祖,我不该一个人逃回来的。”
“傻孩子,师祖不怪你,能活着带话已经很勇敢了。”
李宗元更加愧疚,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好像逐渐被人带偏,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愧对师门。
自卑又悔恨。
玉衡子愈发温和,“你先下去吧,好好歇息,今日之事不必告诉他人,那些牺牲的弟子我会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
“弟子告退。”
谁都没注意到李宗元发丝上掉落的一粒沙子大小的纸片人。
玉衡子抿唇,抬手拿起那杯早就冰凉的苦茶,舌尖略微苦涩。
屏风后走出一个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嗓音也经过处理,沙哑又低沉,“我早就说过陈映月会拿到神骨,你在她进入逐日之巅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那时候我并不能找到她的踪迹。”
“呵,要是你当年早点杀了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玉衡子神色淡淡,“阁下究竟是谁?”
黑衣人走到书桌前,手上拿了一支笔,“我说过,你不用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陈映月会毁了这个世界,而我就是来帮你阻止这一切的人。”
笔走龙蛇,宣纸上落下几个字,他折起来放入怀中。
玉衡子将那杯茶端起轻抿,“我能感觉到你的恨意。”
他绝对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黑衣人嗤笑,“那又怎样?反正我们的目标相同,就是同一个战线的合作伙伴。”他顿了顿,然后歪头看向玉衡子,“巫少云那边如今是什么局势?”
“领主已死,滨城如今大乱。”
“很好,这样他们就没有靠山。”黑衣人低低地笑了两声,“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只需要配合我不要出击。”
“你想做什么?”
“你也知道如今神兵将出,天下大乱,我当然是帮你提前清理余孽,战火迟早要烧起来,你不愿意做这个刽子手,那我来。”
黑衣人靠近他,弯身道,“反正你都看见未来的结局了,当然要奋力改变了。”
玉衡子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黑衣人轻松道,“你要相信我,毕竟是我帮助你突破占卜修为,使你得以窥见天机。”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她自然是指陈映月。
黑衣人笑了笑,“天生的死对头。”
她想要的,他都要毁掉;凡是她珍重的,他都要拿走。
要一点点看她不复万劫之地才好。
与此同时,正走出深潭的两人有些犹疑。
陈映月打听了一下附近的人,发现原来已经过了两个月。
可是他们在忘川最多只呆了两个时辰而已。
魏临渊沉思,“应当是两处产生了时间差异。”
忘川里的一个时辰,就是外界的一个月。
陈映月眉头微皱,掏出怀中的传讯符,过了许久终于联系上燕黎,“师姐,你们那边怎样了?”
有片刻的沉默。
燕黎仿佛在哭,又似哽咽,“你们终于回来了,滨城这里大乱。”
“少云好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