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阁楼。
三人进去的时候正瞧见那张宽大的楠木桌子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符纸东一张西一张,笔墨纸砚分开散落在四周,印章和书籍随意丢在桌角处,中间被留出一片空白放了张巨大的图纸,白胡子老头儿蹲在凳子上喝酒,衣衫歪七扭八,目光从图纸上一寸一寸往下挪。
看起来是有什么糟心的事情。
三人进去的时候轻声喊了句师尊,黄奕挥挥手示意听见了,然后对着魏临渊道,“能操纵植物了?”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黄奕甚至又低下头摸摸那张宽大图纸,不等魏临渊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般道,“青蛇没那么好糊弄,你应当是被反咬一口尚带着毒。”
魏临渊点头,“已无大碍,师姐来得及时。”
“来,把月见花给我吧。”黄奕点点头,又灌了一口烧酒,他摸了摸长长的胡须对着陈映月道,“丫头,洗髓丹尚需三日炼制完好,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陈映月想了想,“师尊,我们在禁地遇见了黑衣人,和入魔的红璇有非同一般的联系,不知道笑春风有没有透露出碎寒光来中州的目的?”
“笑春风嘴巴严实,戒律堂该上的酷刑都拷打了一遍,正在想其他法子,如若套不出来那就清理了,省的留下祸害。”黄奕指尖从图纸上划过,陈映月看不太清那上面绘制的东西,但是看四个角卷起和破损程度,能猜出是被人长久使用。
“至于黑衣人,你们可见过他的模样?”
三人均摇头,陈映月凝眉,“他和我打斗时有个特点,即便被砍掉手腕胳膊,仿佛也不知疲倦似的有无穷力量,那些肢体也很快生长出来。”
“是不是偶尔力量暴增?”
“对,他身上魔气四溢,和碎寒光那种纯粹的魔气却不一致。”
黄奕似乎了然,“那是邪魔管用的招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路子,结界他闯进去了?”
“几乎是我前脚刚进,他便飞身进来。”
“你被跟踪了。”
跟踪?怎么可能,她自问还是能察觉到黑衣人的存在,尤其是经过红璇一系列事情之后,难道是自己过于疏忽大意了?
令陈映月有些意外的是,黄奕从凳子上下来,慢慢走到她右手边,然后嗅了嗅,“这胳膊受伤过?”
巫少云眉头微皱,“我记得师妹当初和红璇打斗时,不甚被魔爪抓伤。”
黄奕点点头,他倒是大意了。
手中凝聚起柔白色光团,然后就瞧见陈映月胳膊上慢慢凝聚起一丝黑雾,像扯丝巾似的把黑色雾气一点点抽出来。
“这东西多少年都没出现过了,按理来说中州这地方没人能强大到这种地步,凭一丝魂体气息就能召唤出本体。”
指尖幽火灼灼,那点黑雾猛然被点燃,像一缕炊烟似的散尽。
“尾巴没清干净。”
陈映月有些诧异,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甫一破开结界,黑衣人便突然出现。
院长磕了磕手中的酒葫芦,看起来是没多少酒了,“两个月后是学院大比,你们三个好好准备一下,往后就相互照拂了,我近日闭关。”
魏临渊和巫少云告退,陈映月却缓了一下,待到两人离开,她磨磨蹭蹭道,“师尊,你怎么知道禁地我和师弟会有机缘?”
黄奕敲了下她的小脑袋瓜子,“天机不可泄露。”
“哦,那我再问个问题,桌子上的图纸是什么?”
“想知道,你求我啊。”
“我可不上你的当,你一定又在骗我。”分明每次都是求了也不告诉你。
黄奕院长哈哈大笑,“小丫头,好奇心还怪不小。”他收了桌子上那副图纸,卷成一轴塞进怀里,然后往上爬楼,示意陈映月跟上来,一边走一边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你要想看只能借着日月光辉。”
“这么神奇?那你怎么能直接看?”陈映月噔噔噔上楼,古朴木制阶梯吱呀作响。
“因为老头子我比较卓尔不群。”
“可拉倒吧。”陈映月算是看透了院长大人每天嘴里跑火车,不知谦逊为何物。
直到登上最后一截阶梯,再次来到顶楼的时候,陈映月俯瞰整个中州全貌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赞叹远处的湖光山色。
黄奕院长将手中图纸展开,正对着太阳的方向,“你师兄师弟都见过这副传承图,你也来瞧瞧,毕竟是你鬼衣师叔留下的东西。”
“鬼衣师叔?”陈映月对这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是我师兄,早些年就死啦,坟头草都有这么高了。”黄奕比划了下,目光不悲不喜,把酒葫芦别在腰间,“他死得倒是轻松,把重任交给我这么个糟老头。”
“什么重任?”
黄奕佯装心累叹了口气,啧啧了两声,“那当然是拯救天下这种重任。”
陈映月:“……那你怎么不和太阳肩并肩呢。”
她就知道院长大人一天天的没一句实话。
日上中天的时候,黄奕手中图纸颇为神奇地闪现出幽光。
陈映月凝眸细看了下,只瞧见羊皮卷轴上原本绘制的是这片大陆的地图,中间是中州,左右分别是逐日之巅和须弥沧海,地图极为详细,甚至于连三地交界处都标的明明白白。
然而此时却有些变化,只见中州东南方向和逐日之巅交界处有一处岛屿,黄奕将卷轴平铺,接着只瞧见在日光照射下绿色岛屿慢慢从羊皮卷轴上呈现出来,类似于3D投影,最为神奇的是岛屿上慢慢有一座古墓凭空升起,黑色古朴的墓门透着诡异又阴森的气息。
陈映月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羊皮卷轴上的虚拟投影,而是这座半空中的古墓,没记错的话是传说中的神祗荒迹?
黄奕目光深邃,“你大概也听说过这地方,神祗嘛,也说不得是不是真的有神兵,千百年也没人真正说得清。”
“你们都知道在这里?”
“如果是深山野人,那大概是不清楚的。”黄奕古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然而这事真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原身从来不关心这些,千年前这荒迹能算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陈映月有些疑惑,“师叔留下这东西就是为了告诉后人神祗的地点吗?”
“当然不是,你仔细看上面出现的小字——”
陈映月顺着神祗荒迹找到了最底下若隐若现的一行小字,然而是字迹古老繁杂类似于古文字,她并未看懂。
黄奕缓缓道,“都是虚妄。”
“你鬼衣师叔只留下了这四个字。”
都是虚妄。
难道是在暗指所谓神祗荒迹不过是传闻中的骗局吗?然而神祗本来就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罢了。
陈映月目光落在活灵活现的漆黑墓门上,“师尊,鬼衣师叔当年……怎么死的?”
有良久的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有轻微咳嗽声。
黄奕下意识摸向酒葫芦,然而早就一滴不剩,他砸了咂嘴,“他呀,死在了神祗荒迹,保不齐那墓地里就有他的一片尸骸。”
“你是说师叔当年找到了神祗,可是,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一定死了?”修仙之人本就寿命极长,鬼衣既然能找到神祗就说明足够实力非凡。
黄奕没什么表情道,“他魂灯灭了。”
“羊皮卷轴被送来的那天,他就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陈映月觉得师尊现在应当是有些难受的,虽然表面云淡风轻笑哈哈的没个正经模样,可是提到师叔的时候,那股怀念的神情总也抹不去。
黄奕收起了卷轴,摸了摸陈映月的头顶,“丫头,你若是哪天离开中州,便代替我去一趟神祗,倘若能找到我那师兄骸骨,就带他出来,火化了把骨灰埋在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他不喜欢阴暗潮湿的墓穴。”
“你师叔幼年遭逢变遇,右手小指断了一截。”
众所周知,黄奕院长每百年便会收一批徒弟送出中州。
然而他是个例外,就像是被诅咒一般不得踏出中州半步。
陈映月抬眸,“师尊,你就这么相信我能突破中州的修为限制吗?”
黄奕伸了个懒腰,又是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哎哟,年轻人,自信一点嘛。”
他话音刚落,就冷不丁瞧见天边一道亮光划过,不过是须臾的功夫,竟然突逢妖风,黄奕眯了眯眼,就瞧见太阳光被遮得一丝也看不见。
“轰隆”一声,紫色可怖闪电像一条巨龙在天空乍现。
陈映月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地晴空即将要变成雷雨天气,她不由得低声嘟囔了几句。
“……”
黄奕耳力极佳,况且靠的近,就听见了这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别人家姑娘都是嘤嘤嘤地把家回。
他这徒弟反而是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
看样子是要有一场暴风雨,他便要带着陈映月下楼避雨,只是黄奕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抬眼看天的时候,眼眸中央蓦然出现一串怪异的数字:1098。
瞳仁猛然紧缩。
黄奕手掌紧握,他几乎是立刻想起当年鬼衣师兄临走前的那段话,“师弟,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看见一串数字,每过一个昼夜它便会减少,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是不是?”
鬼衣神情悲凉,“我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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