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月彻底沉默了。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恋爱就结婚。
这具身体很奇怪,娇小细嫩的手掌根本不是自己的,但眼下最糟糕的是她就像被附身了一样,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陈映月在识海里唤了句,“小黑。”
然而并无应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外边又是一声:
“送入洞房——”
调子拖得极长,推杯换盏间一片庆贺。
她被搀扶着前行,珠翠满头,金步摇叮当作响,袖口纹了道栩栩如生的金线凤凰,每走一步她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陈映月试着催动无妄之海,但是没有半点效果,宛如普通凡人。
不多时,她就听见关门的声音,陈映月有些想骂人,把她送进洞房是个什么意思?
这难道是清姬死前的执念吗?
直到脚步声渐远,没了人搀扶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可以动了,只是仍旧没办法使用灵力而已。
陈映月哗啦扯下头上的红盖头,铜镜里露出一张静女其姝的脸,描眉黛粉,冰清玉洁,全然不是她那张妖艳贱货的反派脸。
这是盛装的清姬。
喜房内烛火曳然,照亮了她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破阵就要找到阵眼,眼下分明是在幻境里。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脚下是一双龙纹青履,往上看是个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的男子,周身气质清冷的似雪中孤梅。
称得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陈映月脸色瞬间变得极冷。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玉衡子?”
当年她还是荒月的时候,就是半神状态,普天之下谁能敌手?寥寥无几。
玉衡子是一位。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站在云波诡谲的烟霞之上,那人眉眼冷淡像千年不化的冰,带着那么点悲天悯人,“师妹,只有你能救天下苍生。”
然后骨头被人一寸一寸被敲断,连带着那副脊柱都被扔进逐日之巅。
她强撑着一口气笑问他,“天下苍生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得到玉衡子轻飘飘一句,“你入魔了。”
陈映月至今都没法忘记在魔窟里被百鬼啃噬的滋味,先是脚,然后是内脏,每当她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的时候,是那副人人艳羡的神骨将她重造,欲死又生,尝尽凌迟之痛。
面前的这位玉衡子看上去要更加年轻,一头漆黑长发披散,红色喜服衬得他似弱冠之年。
玉衡子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不冷不淡的模样,只是带着些莫名情绪,“清清,今天起,你我已然是道侣。”
陈映月睨他一眼,“放你娘的狗屁。”
“……”总觉得清姬有些怪异,但任何造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玉衡子难得皱了皱眉,他缓了缓语气,食指轻轻触了下拇指,接着道,“我修的是无情道,清清,我早就告诉过你。”
陈映月隐约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太对劲,她太了解玉衡子,每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大概率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次是师父死的时候,一次是她被扔进魔窟的时候。
玉衡子微微一动,手中兀然出现一把剑。
!!!
陈映月后退了两步,惊讶道,“你要干什么?”
清姬不是他妻子吗?!这他妈是要家暴吗?
只见玉衡子一步步走近,眉目像远山凝冰,薄唇轻启,“杀妻证道——”
一剑寒光。
陈映月甚至来不及闪躲,她现在仅仅是个凡人。
心脏鲜血喷涌而出,玉衡子衣袖染了暗红的血像浸了毒的罂粟。
画面破碎的前一刻,陈映月想起来很久以前师父对他的评价:
“无心无情,易有所成,难堪大道。”
*
陈映月睁开眼的时候,又回到了原点,依旧是她被人搀扶着送入洞房。
不断循环。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轮回阵?
她心平气和的跟着剧情走,看样子只要杀了玉衡子就能破开死局。
陈映月将头上的金钗握在手上,掀开盖头,甚至慢慢打量周遭的环境,一切都真实的不像话。她从未听说过玉衡子有过妻子,只知道他一贯冷心冷清天赋异禀。
门开了。
玉衡子:“清清……”
陈映月猝不及防打断他,温柔一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夫君,我先帮你更衣吧。”
这矫揉造作的语气她有点得心应手。
话毕,陈映月慢慢绕到玉衡子背后,纤细手指抚上他肩膀。
簪子捅进去的那一刻,玉衡子似乎有些震惊。
但是陈映月低估了玉衡子的实力,哪怕这人被捅了一簪子,还能转过来面无表情的一掌把她拍飞,瞬间殒命。
二杀。
玉衡子,老子草你妈你听到了没有!!!
睁眼,反杀,再被杀。
陈映月已经循环十遍,被玉衡子杀了十次。
她现在就很愤怒,但是又没有一点办法。
玉衡子慢慢说出那句不下十遍的话,“杀妻证道。”
只是这时候,陈映月突然就不想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反正左右不过是一死,然后循环往复。
她懒散的倚靠在床边,似笑非笑道,“杀妻证道?可笑,你说你修的是无情道,难道杀了妻子就证明你无情?罪业因果,玉衡子,我恐怕你根本参不透。”
“妻子何其无辜,凭什么要为你的道付出性命。”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要求他人做出牺牲,俯瞰众生,罔顾情义,你跟我说这是你的道?”
“玉衡子,你永远也难堪大道。”
掷地有声,眼眸清亮。
陈映月很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因着几千年的业障,清姬执念盘旋在落日森林,恐怕被她毁掉的人数不胜数,这笔孽债归根究底是因他而起。
玉衡子似乎有些微愣,他冷淡的掀开眼皮,薄唇微抿,“我从未想过要用旁人的性命成全自己,我只问心无愧,大道三千,清清,你不懂。”
他还是拿着那柄银白色长剑,悲天悯人的模样一似当年逼她献身苍生的神情。
陈映月轻轻一笑。
她在那剑刺穿心脏之前,率先自爆。
“玉衡子,你且长长久久的活着,活到我取你性命。”气血翻涌,漫天红光,巨大的冲击足以炸裂整个门府。
轰隆一声。
纵然是玉衡子也躲不过普通人自爆的力道。
周遭画面再次破碎,只是这次却是彻底陷入黑暗,像漂浮在夜里的游船,伸手不见五指。
陈映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那片迷雾中,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已经回到了原点,清姬早就消失不见。
旁边是累累白骨,阴森可怖,经年累月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在这里。
陈映月赌赢了。
除了自爆这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她根本杀不死玉衡子。
小黑有些焦急道,“你终于醒了!那个清姬太邪门了,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还有魏临渊,他来找你结果现在被困在结界里……”
陈映月一双丹凤眼目光极深,“差点就回不来了,魏临渊怎么样了?”
“就在前边,和你一样毫无反应。”
那是道淡蓝色结界,玄衣暗纹的少年闭眼站在中间,眉头紧蹙。
陈映月将手里的径直提着剑走过去,磅礴灵力灌输,唰的一剑劈斩过去,隐隐开了一道缺口。
足够她进去。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风刃。
好不容易站住脚,她就瞧见魏临渊垂脚坐在高高的站台上。
陈映月一点点爬过去,试图拉过他的手,“魏临渊,过来。”
少年有些不解,眼睛里满是困惑,“陈映月?”
嗨呀她这暴脾气,小王八蛋现在都不叫师姐了。
陈映月:“我是你师姐,听话跟我走。”
魏临渊茫然的看着她,嘀咕了一下,“我走不了了。”
陈映月压住眼角暴躁,极有耐心的劝他,“你听我说,这是幻——”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就瞧见站台下有一团黑雾直接窜了上来。
“小心!”
“唰啦”一声,那黑雾凝聚成无脸人形,拖着魏临渊的脚往下坠落。
陈映月扑过去的时候堪堪抓住了他衣袖,风卷怒号,她直直地被带进底下的无尽深渊。
漫天黑雾弥漫紧紧缠绕着两人,陈映月死死的抓住了魏临渊的手腕。
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旁边早就没了魏临渊的身影。
前面是一片幽深静谧的海,不远处云吞雾绕,高耸楼阁自海面升起宛若蜃楼,似有歌声靡靡丝竹绕梁。
但最让陈映月血液倒流的是面前这个人。
一根碧玉簪子绾住三千白发,眸中永远带着温和善意,大慈大悲,恍若救世菩萨。
他嗓音淡淡带着从前那般宠溺,“小月,怎么这般看着为师?走吧,去云生楼。”
小月。
陈映月鼻头一酸。
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愣愣的跟着苍钰,没半点犹豫踏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小黑大声朝她喊道,“陈映月你醒醒,他不是苍钰!你师尊早就死了!这是幻境啊妈的!你给老子清醒一点!”
陈映月恍若未闻。
她抬头笑着,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偶尔和苍钰聊上那么两句,或是关于修炼,或是说些开心的事物。
海水漫过她纤细腰肢,水底的毒物疯狂蔓延。
眼看就要走进漩涡,苍钰摸摸她的头,温润如玉,“小月喜欢海吗?”
陈映月指尖微动,她抬眸一眨不眨的瞧着眼前的男人,眼尾突如其来的掉下一滴泪。
她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没骨头的模样,“不,我喜欢浪。”
一剑穿心,所谓的苍钰瞬间化为一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