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子狩猎场。

对于马背上打?天下的拓跋焘而言,颇为重?武,于是这皇?猎场,便?修葺地广袤无边,时常有鼓角齐鸣,宝雕弓、金憵箭之事。

可如今的猎场上,隐隐有丁点风吹草动,便?要一触即发之势。远处近邻的野草树枝,杀机埋伏暗藏。

而场中,一人锦衣华服,束发镶碧鎏金冠,正是晋王。

他身后,虽只有十余侍从,可瞧着个个下盘稳健,绝非等闲之辈。而他旁边一处马车里,风吹过?帐缦一角,隐隐瞧着,似有一人藏于其内。

此时一人来报。

“启禀王爷,那人来了。”

“可是独自一人?”

“是。”

晋王嘴角一扬,却道:“不可掉以?轻心,此人智多近妖,加强巡逻,本王要这狩猎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是!”

须臾,一身影便?现于场外。

晋王眯着眼,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

十一身着黑色猎装,身行巍峨,一双剑眉不怒自威,眉下一双眼眸,如淬了万年寒冰,待看向那一方马车,眼中却如冰雪化开。

看得晋王直直摇头。

“想不到本王的弟弟当真是痴情种一个,为着一个女子,龋龋独影,只身一人,龙潭虎穴也敢闯。本王着实佩服!”

十一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过?奖。”

晋王冷哼一声?,看向他手中一方黑色布巾包裹之物。

“你娘不过?是胡夏亡国公主?,偏偏父皇为了个死人,十八年未曾踏入后宫半步!可怜我母妃成?日郁郁寡欢。可恨你出生?当日便?该随你母亲一同而去……”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十一,继续道:“偏偏命大,十八年后回了平城,本王此前一直想不通,为何杀伐果断,冷情绝绝的父皇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你!姑臧领军作战时,你私自回朝,救你的青梅竹马,父皇却道是他将你召回,后来你施计替彭?翻案,本王后来得知哄骗陈侍郎招供的诏书与谶书,父皇根本未曾给你!如此胆大包天伪造此物,父皇也只是罚你去守云中金陵!你一个寒门竖子,如何会被派去守黄陵?也是自那时,本王才幡然醒悟……只可惜,父皇打?得好算盘,今日本王到要看看,他属意?的储君不过?尔尔……”

说?罢,他拔剑,指向马车。

“把手中之物打?开——”

而他身后的侍从,也都纷纷拔剑,指向十一。

后者眉眼凛冽,不动于色地看向晋王。

“人物俱在,王爷何必急于一时,十一只想知道昨日王爷所言是否属实?”

晋王轻轻一笑。

“那是必然!只要你留下此物,我便?放了她。”

十一眉峰一动,瞥向马车。

“王爷布下天罗地网又岂是只想要此物?想必今日,十一也如同此物走不出这猎场罢……”

晋王低低笑开,此时,一侍卫上前对他耳语几番。晋王看向十一,眼中玩味可寻。

“弟弟精通兵法,自然也知放虎归山必有后患,更何况是天?,不过?本王倒是可以?向你保证,留你全尸。”

十一嘴角一扬。

“让我猜猜,王爷狡兔三窟,想必马车里的人也并非内子?”

“弟弟果真聪明睿智,如果不是做哥哥的也警惕着,恐怕也真中了你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啊,你终究抵不过?一个输字,将人带上来!”

随即,数十人遍体鳞伤被押解至猎场。

为首一人正是赵臻。

只见?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待见?到十一,立即羞愧垂首。

晋王哈哈大笑。

“本王早已知,你如此紧张那女人,又知今日本王必定不会拿真身与你交换,本王离府那刻,就已知你派的人便?潜伏于王府外候着,你机关算尽,却不知本王早已察觉……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见?十一眉眼颓然,顿时意?气风发,看向赵臻。

“父皇昏聩,你做奴才的,也不懂得审时度势,本王乃天命所归,你却去追随这千里之外的野种,害的本王损兵折将,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不过?你若今后效忠于本王,也可将功赎罪。”

赵臻没说?话,只灰白着脸色,匍匐倒地。

乌云从远处地平线上升起,随即被风掠过?,那隐在乌云后的清空,在日头的照耀下,越发明亮。

晋王看向乌云转晴的当空,闭了闭眼,耐心磨到最?后,只剩寥寥。

他看了一眼立在场中,敛眉微露颓色的十一,扬了扬手臂。

“本王派了那么多人,都杀不死你!今日本王的虎豹骑皆数在此,且看你能熬多久……”

说?罢,他拍拍手掌。

几乎是他手一落,远处近邻,黑压压的一片,有如排山倒海之势!

虎豹骑是晋王私养的一支军队,势力精进,锐不可挡,乃晋王最?硬的后盾!

原本还风平浪静的狩猎场,顷刻间风起云涌!

晋王嘴角衔着笑,目光掠向薄唇紧抿的十一,眼中尽是玩味之意?。

而倒地的赵臻,随着耳边传来鼓鼓的震响。他看向那身着铠甲,个个携着白晃晃的刀,杀过?来的一片,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十一足尖一点,飞身避过?向他齐刷刷砍来的刀,足尖借着刀身,他旋转着身子,杀进出重?围,手中夺来的刀,在委身之际,刀横扫遍野,顿时惨叫声?,鲜血喷洒的”噗”声?,充斥着如修罗场一般的猎场!

随着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十一早已杀红了眼!前赴后继,望不到头的士兵,围着他,不死不休!

他咬牙,右手握着刀,假意?猛然后退几步,那接踵而至的士兵,见?他后退,自然紧追不舍!

却见?他突然一个借力,往前飞身而上,踩着黑压压的人头,目光冰冷得无一丝温度,他凌厉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晋王攻去!

熟知,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马车飞身而出,那人身着女装,却是个眉眼狠辣的年轻男子。

他大刀化解十一的攻势,随即招招致命地坎向他。

十一与之交锋那刻,便?发现此人内力深厚,绝非等闲之辈!

他心知,擒贼先擒王的路子也被这人堵死了!

赵臻紧紧盯着被前后夹击的主?子。

心知若是寻常,以?主?子功力,拖上个半个时辰,也并非不可能,可他知道如今的十一,伤势未愈,彼时,他受帝王所托,寻到主?子时,他正身中晋王埋伏,胸口深可见?骨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接下来没日没夜的追寻夫人,路上又行刺不断,哪怕是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想到作夜临行前,主?子叮嘱的话,他便?只觉得忧心忡忡。

——“若此番我回不去,你们便?护着夫人远离平城,越远越好。”

彼时,麻丹心里发颤,红着眼眶道:“夫人如何会答应跟我们走?”

男子沉默许久,最?终道:“那便?想法让她彻底忘了前尘。”

赵臻收了回忆,见?主?子浑身黑色的猎装,已被染成?了褐色,分不清是敌人还是他的血迹。

风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他闭了闭眼,双目微涩。

而晋王便?在一旁,悠闲地看着场中的打?斗。

他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好弟弟,嘴角的笑愈发肆意?。

可便?是这一刹那,远处一束烟火没入空中。

晋王一愣,看向那个方向,那是皇城!

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起,他看向十一。

后者也同样也看向他,只不过?那眉眼哪儿?还有方才的颓然之色?

“主?子!成?了!”

赵臻喜极而泣,看向十一。

成?了?什么成?了?!

晋王眯着眼,顿时想到一处!神色顿时一变。

他猛然喝道:“住手!快!随我回城!”

说?罢,他翻身上马,正欲扬鞭之时,看向那身着女装的年轻男子,随即又紧紧盯着十一,勃然大怒!

“将他碎尸万段!”

“是!”

顷刻之间,虎豹骑随着晋王,又消失在了猎场。

在军马绝尘之后,那身着女装的年轻男子,便?朝十一攻去。

猎场上又响起了厮斗声?。

不过?眨眼之际,两人已斗了数白个回合,刀光剑影中,那年轻男子左肩吃痛,后退数步。

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方才他与此人打?斗之时,只觉得他内力耗尽,只做垂死挣扎。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伪装!

此人城府极深,怕是拖久无益。

赵臻看向那运气再战的年轻男子。

“江湖传说?,如今四大门派中,剑门是最?不干涉朝政之派,若有违背,即刻逐出师门,而为何如今堂堂剑门掌门,却甘心着异装,当那晋王的刽子手来了?”

那年轻男子看向被人桎梏的赵臻,眼中杀机顿现。

“司徒长孙嵩之幺女长孙甄去岁落水后香消玉殒,然实则却是高门大户掩盖丑闻的手段罢了,长孙甄自小体弱多病,被长孙嵩养在翠山脚下的祖?,却未曾想,他老人?千算万算,没想到翠山离郁山上的剑门,不过?是一山之隔!长孙甄……”

“住口!”

那年轻男子刀尖抵着赵臻喉尖,眼中似翻腾着滔滔岩浆。

“不准你再提她的名字!”

赵臻冷哼一声?。

“我不提,但亦要告知你,今日形势你瞧得清清楚楚,你道为何晋王这关头撤了人?主?子计中计,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陛下已被人救出,此番晋王回去大势已去!你必定是因长孙……”

赵臻突然住口,却是那年轻男子刀尖往前稍稍使?力。

而十一却在旁淡淡道:“我不管你是因何受晋王差使?,但以?晋王脾性,今日我依言前来,他却让你藏于马车之中,可见?他并非言而有信之辈,你助他成?事,到头来他依然会以?此要挟你做更多违心之事,若你所求不过?是保心爱之人一?性命,这个我可以?应你。”

男子的话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莫名叫人信服。

“当然,若你执意?如此,十一亦可奉陪到底!”